謀事在藝謀，成事在布什

老鄲

美國及其盟友不顧聯合國安理會多數的反對，一意孤行地堅持單邊戰爭對伊拉克貿
然開戰的彈火硝煙背景中，好萊塢中的商男商女不知不解遠方異國的即亡之恨，隔
着大西洋，依舊一派後庭花。據說是，今年的奧斯卡頒獎大會，business as usual，
在兵臨他人城下的大好國際形勢下，照開不誤，明天就是大獎出台的日子。

我們雖然不在乎好萊塢和奧斯卡的名節，可好萊塢代表着美國的文化精英，他們即
將對當前的戰爭以微妙的方式表態，卻是很有意味的一件時事。

因為，在眾多的奧斯卡提名中，有一大腕之作，把今天的戰爭，如出一轍地搬回了
兩千年前。不用多說，那就是名導藝謀的新作《英雄》。反戰，就會鄙視英雄，好
戰，才是英雄的再現。謀事在藝謀，說的是策劃製片意境圖像都是完完全全在他個
人的構思之間。可是，他萬萬沒料想到，就在他和他的英雄國際命運的絕斷之時，
布什會成為決定他得獎不得獎的主導因素。

不是藝謀有謀在先，但是，大家都不約而同地一眼就看出時隔兩千多年的兩場交戰
雙方強弱不匹的戰爭之間的極端的相似，以致於竟然都有人認為藝謀在為二十一世
紀的新英雄，用藝術的手法傳授中國傳統的以武力建立一統天下的深奧天機。就不
必多說秦國的絕對強大的制空權在新時代以精密導彈隱形轟炸機來重現，即使是秦
王最懼怕的恐怖主義，也沒忘記從歷史背景中走出，成為轟動朝野的主題。而且，
那些脫離人民意志，違背時代潮流的恐怖主義行為，在影片中都為秦王的意壟天下，
志在必得的浩然正氣所懾服，被國家的意志，軍方的意志，最後送入墳墓。

我無法設想把新作《英雄》帶回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將會受到如何的褒貶。但
是我知道，如果把它在當時的趙國或燕國放映，其評價肯定是會與在秦國放映時的
評價大相徑庭。一邊是大一統的直接受害者，國破家亡，另一邊是大一統的盡情追
求者，破國亡家，截然不同的身份，有截然不同的愛憎，當然會對同一歷史事件持
剛好相反的態度。這與我們這些兩千年後把自己的美學感覺強加在別人的已成現實
的痛苦上的事不關己者的無痛無癢，贊絕讚美，根本無法同日而語。

如果全中國的人都認為中國人所定的疆界沒有任何人間意義，那麼張藝謀的大紅大
黃的着彩法，定會把國人帶入純藝術的奼紫嫣紅，只顧得上賞心悅事，大把大把的
票房價值之上，別無他議，更無異議。可恰恰中國的歷史充滿了叫外人破門而入，
喪權辱國的種種及朝朝，天下的亡多於天下的興，天下的苦重於天下的狂，中國看
《英雄》，沒法只看到畫面，而棄民族的苦難於不顧。

國人非議，令腰包大豐的藝謀，把他的巨作──指耗費巨資所作──引渡到離中國
國界和歷史更遠的他鄉，來徵求遠無國人狹隘性的大天下中的相容度。這雖然不能
說是挾洋自重，可也不能不被認為是借洋人的藝術品評來反擊國人的政治月旦。

歐洲也不配有純真的風月，他們不給大獎，我們也用不着看重他們的意見。只有美
國，新生代──淺薄(？)，無積怨──單純(？)，又偏偏喜好附庸東方的風雅，你
塞給他們任什麼玩藝，他們都會上當受騙。這是此導此片的最後出氣之處。

確實如此，或者更正確地說，本來是確實如此的定案。偏又碰面撞上小布什的現代
秦滅趙之役。美國人一下子變得不象原來設想的那麼simple ，那麼naive，布什硬
把戰爭，把戰爭的雙方，把戰爭的意義，把戰爭的殘酷，一下子鮮血淋漓地奉承在
美國眼前，盛現在美國的文化人眼前。

可以肯定地說，今天的美國人要比兩千多年前的秦國人複雜得多。作為強者的一方，
作為征服者的一方，作為立於不敗之地的一方，作為把槍頂在別人後腰的一方，他
們並不單純地憧憬自己的勝利，自己的功利，他們人為地或者自然地分化為持不同
見解的兩個群落。這大概就是民主社會的定義，把不同的靈魂叫出地獄，叫出天堂，
把不同的聲音放諸草野，放諸殿堂，把利益和良心並排相比，把權力和意志同提互
衡。

中國人看見意志和權威的地方，美國人看見真理和公義，這不是說美國人比中國人
聰明，而是說美國人比中國人更自由。用中國的大一統來教導美國人，引導他們關
於為大一統而戰的所謂正義性，就好象把街上高聲反戰的人勸解回家去一樣，不是
意見的同異，而是干涉他人的自由意志。

如果不是布什戰爭，洋人和洋裁判們大概會象藝謀所謀劃的那樣，唯美而遠戰，唯
力而遠情，唯所謂純文化而遠人世煙火。布什喊醒了他們，說得清清楚楚，戰爭就
在眼前，人情血濃於油(看是哪一類的油)，煙火已經在人間焚燒。

真是成也在布什，敗也在布什。挑准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主題，這個不美而血腥
的人間千古情結，“戰火導向”我們的奧斯卡大獎投票人。

我倒有興趣看看美國的文化精英們是如何點評這個主題，這盤情結──在這個時刻。

(2003-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