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薩（三）

從穹頂上下來後，我們花了一個小時把百花教堂的內部外觀又看了一遍。這是一個具有深厚歷史蘊含的偉大建築，她完美地糅合了哥特式和文藝復興兩種的建築風格。這大概是因為她的設計和建造過程剛好是跨越了哥特式建築模式的流行期和文藝復興風格的初始期。

她在外部更多地體現出哥特式的高雅、峻冷。方向性明確的直線和弧線交織出跨度非常宏大的、似乎充滿了謎語和密碼的外觀，可以讓人從哲學、文學、科學和神學的不同角度浮想聯翩。同時，我自己認為，她的反哥特式風格也是明顯的，雖然在當時她的設計者可能並沒有這樣的想法。這可以從她交替使用的三種花崗岩色調中看得出來，它們是兩種清冷的主題色彩——清白的底色和墨綠的勾線，但是外加了一種相當浪漫和溫情的touch-up色彩——粉黛。另外，相對於哥特主義強調整體一致、色調純粹的風格，這些一塊一塊獨特的岩石以及用墨綠色線條勾畫出來的組合圖形無不顯示出一種個體主義的精神——一種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氣息。

圖1：百花大教堂不是世界上最高、最大的教堂。但是在無數曾經親臨其境的人眼中，她永遠是那個最美的教堂！

圖2-4：百花大教堂的基礎色調

她的內部則透露出更多、更為濃厚的人文主義氣息。對於新教信徒來說，這樣的百花教堂要比許多天主教教堂來的親切得多。她的裡面沒有太多新教徒並不樂見的、令人眼花繚亂的聖人塑像、圖像，甚至找不到敬奉的瑪利亞的特寫。相對於她的名號—— “聖瑪利亞百花大教堂”，這可以說是一個相當令人意外的狀況。

圖5：與很多天主教堂不同，百花教堂的聖壇是以十字架和耶穌為中心的，並且沒有瑪利亞和其他聖人的圖像。

圖6：相對於我們見過的很多天主教堂，百花大教堂的內部算是非常簡約和素淨的。信仰本身就應該是這樣，因為耶穌基督的福音就是這樣簡單、明了。人無需在神的福音上添加更多的人造內容，似乎神做的還不夠完全。

如果你要更多認識這個教堂，建議你像我們那樣，預訂一個教堂官方主辦的英文講解團。這個團每天只有一個，不到20個名額，所以要及早預訂。我們訪問那天負責講解的女士可不是一般的導遊哦，而是佛羅倫薩教區的御用歷史學家！

圖7：教區的御用歷史學家親自講解，而且我們參觀的時候其他遊客都被隔離得遠遠的，感覺是VIP待遇！她特別跟我們講解身後的那個猶太歷太陽計時鐘。你還可以看到教堂裡面非常寬大、高貴、雅致的大理石地板，可以說是真正無與倫比的、一件獨為一體的藝術品，是神與人同工的偉大作品！

圖8：這個鐘是24小時制的，根據猶太計時法，以日落的時刻為一天的開始，到第二天日落時刻結束。它的運行方向是逆時針的。它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個仍在持續運行中的此類時鐘。因為每天的日落時刻會有改變，所以教堂有兩位員工負責每兩天在日落時分攀登到鐘的後面進行調整。

不過這位專家的講解着實讓我吃驚不小，她在一個小時的講解中居然不住地抖落出一個又一個關於這個教堂和佛羅倫薩的黑料，似乎完全不準備為她的東家留一點臉面！

首先，她一上來就問大家：“你覺得當初佛羅倫薩人為什麼要蓋這麼一個宏偉、華麗的大教堂？”接着她自己說，如果你們覺得他們是要更好地敬拜神，要把天國的樣子顯現在人間的話，那就錯了！他們的首要目的其實就是要跟旁邊那幾個城邦一爭高下。我們佛羅倫薩有錢有人，絕不能輸給他們！

更黑的是，她告訴大家，這些城邦之間的爭鬥可不只是比賽蓋教堂那麼簡單，他們之間拉拉扯扯的武裝械鬥經常是打得熱鬧非凡。當然，佛羅倫薩實力相對強大，通常是勝出的一方。最令他們得意的一次是佛羅倫薩人借着潛伏的內應一舉攻陷了頭號強敵——南面的錫安那(Siena)。不過他們也沒得意多久，然後就發現自己陷入了可怕的人民戰爭之中，根本得不償失，最後只好草草撤兵了事。

後面她總結道，慢慢地各個城邦明白了，戰爭真的很無聊、很可怕，所以後來我們意大利人都很討厭打仗。現在我們可能還是會看對方不順眼啊，只是打仗的事情就只會發生在足球場上了，當然搞不好的話觀眾台上也會上演！

我想這也是歐洲各國在二戰以後以慘痛代價換來的普遍認知。希望人類永遠地、深刻地認識到戰爭的殘酷。任何的紛爭都不值得、也不應該通過發動戰爭去解決，不管是意識形態上的分歧，還是領土的爭議。除了神本身，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神聖的東西！

腓利比書2:3說得真好：“凡事都不要憑着營私爭勝而作，也不要憑着虛榮心，只要以謙卑彼此看別人比自己高強。”（呂振中譯本）可惜的是，人類需要經過無數次的慘痛教訓才會真正接受這個訓導，而且可能過不了幾天就會再次把它置之腦後。總有一些狂人，他們的目標就是營私和爭勝，他們往往是在挑戰神而不自知。“人可備馬待戰，惟得勝乃在乎耶和華。”（箴言21:31）

今天在一些地方，甚至在一些主流的意識形態中都有人在刻意挑動各種仇恨的情緒，比如過分地翻炒一些歷史上的暴行和慘劇，以加深民眾對另外一方的敵意。與他們正氣凜然的腔調相反，這類思想是實非正義，甚至是邪惡的。還是讓仇恨留在歷史當中吧，仇恨不會給今天的世界和任何人帶來任何的益處！無論是新仇舊恨都不應該被紀念！

為什麼不能像美國人和日本人那樣呢？他們在戰爭中經歷的傷痛和來自對方的傷害無疑是難以忘懷的，也不應該被忘記。但是他們都立定心意，要拋棄他們之間的所有仇恨，以真兄弟的身份擁抱對方——不但是把對方看成是自己的兄弟，而且是把自己看成是對方的兄弟！

為什麼不能像意大利人那樣呢？大家要是互相看不順眼的話，就到足球場上比試一下嘛！這讓我想到，我剛來美國讀書的時候，一下就發現美國大學的仇敵文化真是太有意思了。美國大學裡面有很多對“惡名昭彰”的仇敵。當然，我敢肯定我們學校南加大(USC)與同城的洛杉磯加大(UCLA)這一對仇敵是全美最為出彩吸睛的一對！每年11月兩個學校美式足球隊對壘的時候都是仇敵文化大爆發的時候，校園裡面氣氛熱烈得很，大有戰爭一觸即發的感覺，各種耍寶的活動讓我們這些國際學生大開眼界。

在球場上，自己的球隊輸給別的學校關係不大，但是輸給那個冤家世仇那是萬萬不可的！南加大特洛伊人(Trojans)值得自豪的是，在過去93年的比賽中，我們贏了52場！洛杉磯加大狗熊隊(Bruins)永遠是我們調侃的對象！我的同事Blaine就是一個狗熊，所以每到11月份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比較“緊張”。哈哈哈！

圖9-10：南加大特洛伊戰士對陣洛杉磯加大狗熊

比起前面那些黑料，百花教堂的歷史學家後面接着講到的故事就更加黑惡了。她指着一個教堂前排的座位告訴我們，當年佛羅倫薩的領主洛倫佐·美第奇（1449-1492）被刺受傷的時候就是坐在這個位子上。幸好他反應很快，而且熟門熟路，忍着痛從教堂聖壇後方的隱秘小門跑了出去，進了旁邊的洗禮堂躲了起來。他的兄弟朱利亞諾則被當場刺死。

圖11：謀殺案“現場”

問題是，這事是誰幹的呢？她說，表面上是旁邊仇敵比薩的主教派人幹的，實際上卻是教宗授意並指使的，這個謀殺就是教宗安排的。我看她差點沒說出教宗就是殺人犯！一眾宗教領袖居然會做出這種直接違反聖經的惡事，真是讓人對人性之惡感到極度無奈！

話說回來，她接着感嘆到，幸好洛倫佐沒被殺死，要不然的話就不會有文藝復興這回事了。邏輯倒也很簡單，事實就是這樣，沒有洛倫佐，就不會有文藝復興！

圖12：百花大教堂附屬洗禮堂銅門上的鑄銅金箔畫（局部）：這個大門因着此十幅栩栩如生的作品被稱為“天堂之門”，每一幅畫都源自於一個舊約聖經中的故事。有人說它的建造（1401年）標誌着文藝復興運動的開始，我想原因是在於它開創了一個以人為主題和主要描述對象、以人性為表達述求的藝術潮流。不過，我更同意另外一個觀點，即文藝復興真正的始發點實際上還要比這個門的建造更早。此事後續再說。

不妨繼續探究一下，往更深處想，或者另外一個假設也是成立的。那就是，如果沒有這場著名的謀殺的話，同樣也很可能不會有後來的文藝復興——洛倫佐就是因為這事才跟教宗徹底翻臉的。文藝復興的一個重要誘因就是因為他要跟羅馬的教宗互別苗頭。他要走一條自己的路，他要做一個自己的聖人，他認為自己是神更好的僕人。他感知中的基督信仰與教宗的宗教觀甚有不同！

但是，歷史通常不是非黑即白的，歷史人物亦然。教宗為什麼要謀殺美第奇兄弟呢？那位歷史學家沒有往下講。我自己想，除了地域之間和家族之間爭鬥的原因以外，當時發生的種種情事應該都與一句聖經經文有關，那就是羅馬書13:8。這一節經文寫道：“凡事都不可虧欠人，惟有彼此相愛，要常以為虧欠，因為愛人的就完全了律法。”（和合本）

這句話從中文翻譯來看沒有太大的爭議，在現代中文讀者之中更加不會引起什麼波瀾。可是在當時，從別的語言來看，問題就大了。例如頗具權威性、號稱最為貼近原文的KJV英文版翻譯是：“Owe no man anything, but to love one another, for he who loves another has fulfilled the law.”這個意思直白地說就是：“不要欠別人任何東西。”直到近代，西方教會對它的解釋導致了這樣一個規定和實踐：基督徒之間不能進行任何以收取利息為目的的借貸行為。這個規定似乎也得到了其它新舊約經文的支持，比如說在路加福音6:34-35中主耶穌就告誡信徒，借錢物給別人的話，就不應該指望（要求）別人償還。（順帶加插一句，這真是一個神來之語！不管你信什麼宗教或者什麼都不信，這個警語都需要切記於心。）

這樣一來，教宗要殺美第奇兄弟似乎就有了那麼一點點正當的理由。要知道，美第奇家族正是靠着創辦銀行，做別人不能做的生意，堂而皇之地大肆進行金融活動而發家的。他們是世界上第一個跨國金融寡頭，把生意做到了歐洲各地，各國王室貴族都是他們的客戶。正如一位知名的華裔金融學教授所言，歷史學者一般認為現代銀行發源於佛羅倫薩，而佛羅倫薩的銀行又發源於美第奇家族。

佛羅倫薩當然也有點農牧業、工商業，比如說歷史上略有名氣的養殖和羊毛紡織業。不過任誰都不會相信佛羅倫薩是靠着薅那麼點羊毛髮家的。真正讓他們暴富的就是天主教會所不容的金融業。至於他們為什麼有那個膽子，那是因為前面的幾個教宗是他們的自家人啊。另外你也不得不承認，美第奇家族的智商可謂非同尋常，懂得金融業乃是一切工商業發展之必須，而且是首重之業的道理。

你可能不知道，誰是歷史上第一個開講金融和投資學課程的教授？如果你想知道，可以查考下列的經文：路加福音19:11-28，馬太福音13:12，25:14-30，inter alia。極富深意的馬太效應理論正是出於此教授！

話說回來，那麼我們應該如何解釋羅馬書13:8呢？綜合現代的西方解經家的論述，我認為，雖然KJV的文字可能最為貼近原文，中文和合本所表達的意思卻更為貼近原意。這句話應該理解為：Do not let any debt past due. 不要拖欠任何債務。我進一步認為，最好是把“不可虧欠人”譯成“不可虧負人”。從上下文來看，羅馬書的原意更多是在於情感上的，而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我們中國人都知道，債多不壓身，可是人情債除外，什麼債都比不過人情債啊！

我更認為，羅馬書13:8最為傳神的翻譯是來自於中文的文理版（古文版）：“勿歉於人，惟以相愛為歉，蓋愛人者盡乎律也。”注意這裡使用的不是“欠”字，而是“歉”字喔。真乃信達雅之妙筆也！身為中華人實在為此感到自豪！

圖13：羅馬書13:8文理版，王羲之字，由董良傑弟兄集字與設計，謹此鳴謝！更得董弟兄特別加贈私印“上帝是依”，並指出此語乃出自《詩經•魯頌•駉之什•閟宮》。 

事實上，羅馬書13:8的重點和偉大之處並不在於前面的部分，而是在於後面的部分。畢竟，寫羅馬書的使徒保羅並不是金融學教授。在這裡，保羅告誡我們，“惟有在彼此相愛一事上，我們要常以為虧欠了別人；如果我們能夠愛人如己的話，我們就成全了神的律法。”當然，這並不是保羅自己的發明，因為主耶穌在傳道的時候就多次講過這樣的話。見馬太22，路加10，馬可12，約翰13，15。保羅只是把耶穌的話精煉地表述了出來而已。

在人類的思想史上，只有耶穌曾經提出過如此偉大卻又如此簡單的思想——一個包含了命令、闡述、勸勉和應許的思想。這是神交給世界上每一個人的兩把最重要的標尺之一。令人遺憾的是，在這個標尺上，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失敗者！同時，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人根本就不認同這個標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標尺！（如果你不清楚這兩把標尺是什麼，可以在此文最後找到。）

回溯千年的歷史，人們不禁要究問，當年的羅馬教廷為什麼會做出這個現在看來相當昏庸的解釋和規定呢？要知道，持此主張的可不是一般人，他們包括了幾乎所有盛名青史的神學家，例如耶柔米、奧古斯丁、安瑟姆、托馬斯·阿奎那，等等。

對於很多懸疑的問題，歷史並不是總能夠給出一個合乎人類邏輯的答案。但是信祂的人也相信這一點，歷史就是祂的故事。History is His story! 在神那裡萬事都有完美的解釋。反之，離開了神，世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一個完美的解釋。正如羅馬書11:33-36中宣告的，“深哉，神豐富的智慧和知識。祂的判斷何其難測，祂的蹤跡何其難尋。誰知道主的心，誰作過祂的謀士呢？誰是先給了祂，使祂後來償還呢？因為萬有都是本於祂、倚靠祂、歸於祂。”

於是，上面的問題就變成了：“為什麼神要讓羅馬教廷做出這個看似錯誤的決定呢？”我想，從神的角度來看，它不見得就是一個錯誤。也可以說是一個欠正確的解釋帶出了一個相對正確的決定。在我看來，神的心意乃是要給祂的選民以色列留下一條活路，讓他們在歐洲當時敵對和惡劣的環境中能夠生存下來。在過去的四千年中，神對以色列的應許從未改變。只是，回溯兩千五百年，大部分的以色列人都已經消失無蹤了，只剩下其中的猶太人作為他們的代表。他們的忠信和堅忍讓他們與當時的歐洲社會完全格格不入，對他們的迫害是從宗教到政治到經濟全方位的。在社會分工中基本上沒有他們的位置，甚至連做佃農、手工業者或者商人的機會都沒有。他們能夠做的只是一些歐洲人不願意從事的邊緣商業和信貸業，還有一些純粹依靠他們聰明智慧的行當——法律、醫學、文學、科學和藝術。他們的境況可以說比從前飄洋過海求生存的中國人還要險惡得多。

神是憐憫祂的子民的神，是神讓那些神學家和教會領袖都看走了眼！詩篇111:4-5感嘆到：“祂行了奇事，使人記念。耶和華有恩惠，有憐憫。祂賜糧食給敬畏祂的人；祂必永遠記念祂的約。” 我確信當時生活在困頓中的猶太人讀到了這段經文，也確實是如此認定的。的確，祂是信實的神！祂賜給祂的子民的遠不止於日用的糧食，還有祂對祂的子民所誓言的：“愛我、守我誡命的，我必向他們施慈愛，直到千代。”（申命記5:10）

那麼，什麼是祂的誡命呢？沒錯，就是前面提到的，神交給世界上每一個人的兩把最重要的標尺！

圖14：神交給世界上每一個人的兩把最重要的標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