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崇武：尋找拜金陷阱的對立面
文/黃芳
轉載自上海經理人雜誌

上帝在每一個人的生命中都放上一個生理時鐘，沒人逃得過中年危機。

　　 過去的蘇崇武表面上是人們認為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爸爸。四十歲出頭時，事業如日中天，不料在那年春節前短短的一個星期內經歷了聖誕夜腎結石、大年夜痛風發作。看醫生後更檢查出脂肪肝、血糖過高、膽固醇超標，簡直是萬病齊發，一站起來就頭暈、穿越馬路就流汗。此外，讀中學的女兒跟自己的關係不好，因為平時出差太多沒空關心她，一回到家就要批評她，自己常常發脾氣，夫妻關係也冷淡。沒想到春風得意的事業，卻要以身體健康和家庭幸福為代價。
　　
掉頭逃出“陷阱”
　　
　　 當時，蘇崇武感覺“人走到了一個盡頭”。儘管擁有高薪厚祿，身為營業額幾十億的跨國公司高管，領導着上千員工，管理着好幾個工廠，但他感覺到自己正走着一條錯路上，來到危險的平交道、十字路口，必須停、看、聽一下，於是選擇離開職場一段時間，開始了所謂“掉頭”的旅程。這種發現陷阱，掉頭逃出的人生智慧，在沒有遇到重大人生疾難或者宗教信仰時，是不太可能的，他也不例外，只是慶幸自己並沒有走到不可救藥的極端地步。“當時妻子已經受不了我了，她已經想要離婚了，在她開口之前，我還以為自己是個標準丈夫。”這對他的打擊很大。後來妻子信了基督教，他也跟着去聽了兩三年，促使他徹底地掉頭，不再以追求自己的金錢、成就、與地位為人生唯一的意義。物質的滿足固然重要，也確實很有吸引力，但人生還有一些更寶貴的“金不換”：“我很幸運，在母親去世前的幾年更多地陪伴了她；在女兒讀大學離開家之前，有機會跟她多相處；跟妻子關係破裂前，抓住了亡羊補牢的機會，現在夫妻間的關係也好了很多。”。
　　 在中國，蘇崇武發現受害於拜金主義陷阱的人比比皆是。他身邊的許多經理人朋友等到“空巢期”（孩子獨立後）就離婚了，其實家庭早已破裂，只是為了孩子而維持。能夠懸崖勒馬，“及時”掉頭的人大多是經歷了大的變故：比如得了癌症、雙親去世、婚姻遇到有外遇、兒女吸毒或者離家出走等等。“如果全都是這樣，商業豈不就是‘萬劫不復’、‘萬惡不赦’？”。
　　 他離開商界的幾年沉思里，到華東師範大學讀教育學博士，研究如何在商學院裡教MBA健康的商業人生觀，也就是要提醒商界打拼的朋友們，在愛錢之上，人生還可以有其他更有價值的追求。夠用的金錢是快樂人生的必要條件，但不是充分條件，過多的金錢，往往反而可能有害，掉入拜金主義的陷阱。我們需要這些其他價值觀作為金錢的對立面，以便在人生重大關鍵時刻，作出正確選擇。
商學院有責任提供對立面

　　 蘇崇武曾經在復旦大學客座講課時，對MBA學生們做了調查。總的來說，最困擾我國當前中層管理人才的兩個問題是：“工作和生活無法兼顧”，以及“如何處理行賄的壓力”。MBA學生們很興奮地發現一個不同的人生視角：作為新興起的高級白領階層，他們早已不再是在為五斗米折腰求生存的光景中，反而是“良禽擇木而棲”，自己是有選擇餘地的。尤其是看到別人的好榜樣，就更有信心選擇有智慧地“有所為，有所不為”，願意負起維護社會風氣的中流砥柱責任。可惜，目前商學院的課程並未對這些困惑和需要提供幫助，這不能不說是一種責任的缺失。“商學院確實有責任幫助學生找到更高薪水的工作、幫助公司找到好的人才，可是現在卻忽略了教育更重要的本質：教育的首要目的應該是幫助個人人格的健全發展。我們與西方不同，沒有濃厚的宗教信仰作為商業道德的基礎，因此我們更有責任提供一個拉力，一個精神領域的拉力。我國商學院的教育家肩上應該要擔起對MBA學生進行商業道德教育的社會責任。”
　　 “美國式的MBA教育有一個極端個人主義、拜金主義的傾向，將追求個人高薪高職作為唯一目標是他們不成文的價值觀。儘管他們有基督教精神的約束力，又努力在MBA課程里推動商業道德教育近五十年，結果仍然被商業道德醜聞搞得焦頭爛額。中國的商學院在相對更薄弱的法律、道德與制度約束力的環境裡，各種課程都熱衷地學習西方MBA，卻反而不如他們重視商業道德教育。估計10年之內，中國MBA的破壞力，恐怕會比美國今天的狀況更糟糕、糟糕的速度更快，因為中國人普遍缺乏宗教信仰，什麼都不怕，美國至少還有個宗教的力量在那裡拉着。中國MBA辦到現在只有15年時間，今天，大多數MBA校友們還沒有到升遷到高位，而且多半在外企工作。恐怕等國內企業經營規模大了，MBA校友們權利大了，就要出大事了。”
　　 蘇崇武認為商學院要做的是提供一個選項、一個價值觀的對立面，比如家人親友、比如自己的健康、比如名譽良心、比如死了之後要面對歷史（或上帝）的審判等等。商學院有義務要為MBA學生提出對立面，供他們選擇。還要找到一些真實的“樣板”給他們看見，經常提供一些中外商場上普遍的正派個人和企業。舉例來說，自私拜金的第一個最有可能的對立面就是家人。中國人是一個重視家庭的民族，商學院要幫助MBA直面行賄誘惑，不要推拖說大環境如此，為求生存沒有辦法。反而要鼓勵經理人先想想他的太太、兒女、父母，提供他們自私拜金陷阱的價值觀對立面。中國人普遍缺乏宗教信仰，所以一個人的逃生拉力很大程度上就要來自“家人”。在方法上，不能再用道德說教洗腦灌輸，也不要高舉商場上的特殊英雄人物，而是要把商場普遍存在的道德底線介紹給MBA學生們：大多數正派企業都選擇提升穩重可靠，守信用、有道德的人，這一個事實應該強調給MBA學生知道。商學院應該多做一般事實的正面教育，不要只談醜聞特殊案例；“無奸不商”不是事實，沒有一個企業會被騙一次後，還與信用不好的同行往來。守信用才是硬道理。

在行賄的問題上，經理人是有選擇的

貪污行賄是MBA學生在工作上最常遇到的商業道德難題之一，往往人們以為大環境就是如此，若要做生意就只能同流合污，個人是沒有選擇的。美國亨茲曼公司的總裁最近在中歐工商學院的演講會，一開始就恭喜在座的MBA學生們都是成功的人，否則不會被世界一流的商學院錄取。聽眾的經濟條件肯定也是好的，否則不能負擔昂貴的學費；就算是公司補貼，肯定也是很有前途的明日之星，前途一片大好，因此是有選擇的人。MBA畢業的人通常有許多的工作選擇，可以選擇在怎樣風氣的公司工作，也可以選擇怎樣做人，可以選擇不去做不道德的事。
　　 有一次，蘇崇武在一所商學院的MBA課堂上問學生們，如果不賄賂就不能做生意，要怎麼辦？大部分同學說沒有辦法，只能隨波逐流。但也有幾位同學舉手說如果真的非行賄不可，否則生意就做不成，那就撤出這個市場唄，不在這兒做生意了。言下之意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種答案是有選擇的人的答案：“我們另有市場，不在這兒做生意，我們公司不會倒閉的。”這些舉手的同學大多數是在外資的跨國公司工作。可以簡單地解讀為外國公司的道德水平比較高，但不要忽略他們有實力可以做出不同選擇，那是經濟發達階段的優勢，他們面對的不是公司生死攸關的抉擇。
　　 有實力的人就有選擇，實力包括技術實力與財務實力。一方面他們的產品有實力，物美價廉或者獨一無二，客戶非買不可。即或不然，他們可以承擔得起不在某個市場做生意的損失，不過更重要的可能是他們承擔不起道德醜聞在股票市場的破壞力，這也和經濟實力到了一定規模有關。總之，有實力的公司(和個人)就有選擇，要有選擇就必須有實力，產品好技術高，就不愁無出路。實力是我們要追求的，不過行賄培養的不是實力，而是行賄的能力，恰恰相反地消磨了培養實力的必要。決心不行賄，就只好追求實力，追求別人不得不尊重自己的優勢。
　　 中國MBA學生面對工作上的道德困境走不出來，有一部分是因為誤以為自己沒有選擇。聽到下一個故事就會豁然開朗了。有一位房地產界領袖人物問一位經濟學家說，“在中國堅持不行賄的原則，還能不能做房地產業？因為社會上都認為房地產業是十分敗壞的。”經濟學家說，“如果你能生存，就千萬不要行賄，因為你的競爭者要不東窗事發，要不就是公司內部腐化，因為他們的核心競爭力就是賄賂。你如果能熬得住，就遲早會勝出。”房地產企業家承認可以生存，只是不行賄得不到最大利潤。
　　 原來，能生存就不必要行賄，選擇行賄是為了貪心。他們發現了自己原來是已經過了求生存的地步，是有選擇的人。這是人生關鍵的選擇時機，經理人的事業與職業生涯，要選擇建立在行賄的能力上，還是選擇建立在對客戶有價值的實力上？
　　 可惜這位經濟學家又進一步說，如果你不能生存，那就行賄吧！ 對於MBA學生來說，實在是不能說自己是除此以外別無出路，不能說為了生存必須要行賄。因此行賄對MBA來說，不是一個生死存亡的不得已，反而更像一個貪心的藉口。“若能夠生存，就不要選擇行賄，因為最終的勝利，必然是你的！” MBA需要知道他們是有選擇的，那就是商業道德教育要做的事情。
　　 MBA可以選擇要求公司將自己換個市場、換個產品線、換個職務、甚至換個公司工作等等，同意行賄只是眾多選擇之一。商業道德教育的目的不是要個別的MBA去解決整個社會的問題，而是要幫助個別學生如何能夠在現實社會中，選擇不去做不道德的事情。若能夠成功地減少一個參與同流合污的人，也就是對社會道德風尚的改進發揮作用了。何況一個真實生活中與我們性情相似普通人的榜樣，而不是特別的英雄人物才能做得到的事情，能給許多普通人帶來激勵。

蘇崇武，1956年出生，華東師範大學教育學博士生（2003-2006），研究方向：商業德育原理。美國芝加哥大學MBA，美國公證會計師CPA，賓州大學沃頓Wharton管理學院高級班畢業，任職跨國企業高階主管逾20年，經他的手在中國投資超過1億美元。現任集團公司董事及籌備上市的監事會主席。

http://www.shmanager.com/200601/商學院.a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