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怡:基督徒的知識論立場:價值是一個事實 |
送交者: candle 2007年04月13日00:18:44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
基督徒的知識論立場:價值是一個事實
最近,我的寫作常受到一些非基督徒朋友的質疑,他們遵循這個世界的一種二元主義的世界觀,即認為價值和事實是兩分的,信仰是個人的,個人的信仰不能被帶進公共領域和關於知識的討論中來。這個世界的主流文化,就是要把基督信仰“私有化”。但我的寫作,卻要持守一個基督徒的知識論立場,也是西方世界在啟蒙運動之前一千多年以來的知識論立場,那就是“價值是一個事實”。基督徒的信仰不僅是個人的,而且是大公的。信仰的公共性和價值作為一種知識的合法性,建立在這三者之上,第一,因為上帝是如此啟示的,第二,而且兩千年來基督的教會也是如此認信的。這樣的認信形成了上帝的啟示作為一種思想與知識在人類歷史上的傳承。第三,我個人基於我的理性和悟性,基於我的思想、意志和情感,也如此認信。作為一個基督徒知識分子,我對這個世界和社會的一切思考及其表達,無疑都以上帝的存在為前提。我的一切思考和公共寫作,就是在中文世界中彰顯這樣的知識論立場。 當我成為基督徒後,我對人類歷史與思想的脈絡和評價,有了一個幾乎翻天覆地的更新的認識,幾乎和基督信仰對我個人生命的衝擊一樣的大。這樣的更新還在形成和嬗變中,很興奮,也很令人痛苦。在我看來,西方學術一直在希臘思想的影響下,誤讀着希伯來精神。在我看來,就是亞里士多德的幽靈一直在遊蕩。在奧古斯丁那裡,是希臘思想的基督化。但從阿奎那開始,則是基督信仰被希臘化。此後的經院哲學高舉了人的理性精神,與天主教在教義上的異端傾向是一致的。過於強調普遍啟示下以理性論證上帝的存在,這樣的知識論導致的惡果,就是將特殊啟示藐視到一個地步後,就出現了康德和德國哲學。對上帝的信仰一步步被抽掉了位格性(PERSON),被形而上學化。到頭來只好向着希臘的諸神投降。所以到韋伯那裡,近代學術價值與事實兩分的方法論就開始成形了。其實這個衝突在經院哲學早期已經開始。求知還是愛神,保羅還是亞里士多德,在12世紀的法國,曾經舉行了一場公開辯論,我把這場辯論當作西方思想史的一個轉折點。深受希臘思想影響的一位著名學者和邏輯學家亞拉比,和著名的靈修神學家伯納德,在無數主教、教士和皇帝面前辯論。到底知識是一種單獨的價值,還是一切求知都出對上帝的尋求和愛,並以此為前提。帶出來的一個問題就是,如果知識論是可以脫離信仰的,那麼敬虔就和知識沒有關係,譬如一個學者拜偶像,行淫亂,這和他的研究成果是否能夠幫助我們認識真理到底有沒有關係。現代人的回答是,一定沒有關係的。但人類的精神史上並非從來只有這一種答案。如果知識論與本體論是分不開的,那麼人的敬虔就和人的求知有關係。伯納德捍衛早期基督教的知識論,作了精彩的發言後,高舉亞里士多德精神的亞拉比竟然一言不發,就宣布認輸。18個月後,亞拉比鬱鬱而終。但歷史卻是如此的諷刺,這一幕幾乎成了保羅和奧古斯丁的知識論在歐洲的最後輝煌,從此經院哲學全面的希臘化,在一個世紀後貢獻出阿奎那,主宰了天主教近千年的神學思想。西方思想回過頭去,走向了一條危險的求知而非愛神的道路。直到無神論思想興起後,就徹底形成現代社會的“政治正確”的思想學術標準。 何當兄提到普南丁格的名著《《基督教信念的知識地位》,這本書企圖向知識界重申“信念是一種知識”的古典的知識論。對“價值無涉”的哲學反思,可以歸到康德的二元主義世界觀,再往前就到阿奎那和經院哲學對普遍啟示的高舉。但作為近代學術的方法論則從韋伯開始被明確下來。在韋伯那裡,價值無涉只是方法論的,還是本體論的?也許我有誤讀,但我仍然認為他是介於兩者之間的。韋伯對這種方法論的立場,其實具有很強的排他性。就像康德對實踐理性的態度一樣,好像有邊界的,但其實一旦把基督的媒介性推開了,就變成了壟斷整個世界的邏輯。譬如韋伯認為一個教師在課堂上是不能傳遞價值信念的,他只能傳授"知識",而不能是任何一種信念的宣教士。這與當今世界的"政治正確"如出一轍。前兩年國內的自由主義朋友甚至對此有過辯論,一位我熟悉的自由主義學者也堅持認為,知識分子應該在課堂上保持價值中立,共產黨在課堂上宣揚他的意識形態固然不對,但自由派也不應在課堂上宣傳反共產黨的價值觀。 一種單獨的、與價值立場無涉的知識論的存在,從神學上說,是對普遍啟示的過分高舉。換句話說,人若有罪,“罪”在知識論中到底有沒有地位?在人與普遍啟示之間,如果罪是真實的,那麼敬虔怎麼可能與知識論沒有關係呢?換句話說,怎麼可能存在一種與信仰無關的知識論?從歷史上說,這種知識論則來自經院哲學在亞里士多德影響下對天主教神學的改造。 無論如何,鑑於韋伯對中國知識分子的巨大影響,他的方法論和二元主義世界觀,需要基督徒知識分子去作更多的探討、澄清,重新捍衛信念是一種事實的知識論。至少,要澄清"價值無涉"只是方法論,而不是本體論;只是方法論之一,不是知識的唯一進路。進而,還要討論這個在中國文化中未被認真對待過的問題:敬虔與知識有沒有關係?。 作者:把水攪渾了再說 回復日期:2007-3-28 19:56:45 2、我在演講《憲政主義與世界觀》中論及韋伯的兩段文字: “世界的場景”,是維斯根斯特談論世界觀時使用的一個概念,海德格爾也多次評論這個概念。但當他們說“世界的場景”時,那個場景已經斷裂了,價值已經不再被視為一個事實。所以他們都引向存在主義的流派。其實當韋伯虛構出一個社會科學的所謂中立性時,就已經把西方知識傳統中的那個整全性的世界觀打破了。這樣就進入了現代社會,所謂現代社會就是找不着北的社會。在西方古典時代,信仰傳統或者說價值傳統,與知識傳統是一個整體。韋伯終其一生都在信仰的門外徘徊,他的心必須剛硬起來,把世界摔成兩半,不然就痛苦死了。可摔成兩半之後,就更痛苦了。如張愛玲的《半生緣》到了末尾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3、我在《有兩種啟蒙和復興擺在眼前:對“呼喚文藝復興”的回應》一文論及韋伯的一段: 劉軍寧先生說西方近代文明主要來自文藝復興的激發,這話最多只有三分之一的正確。因為近代的啟蒙與復興,也被稱為三“R”運動,即宗教改革、文藝復興和羅馬法復興。這三大運動,都同樣面對一個糟糕的羅馬天主教會對人的精神和靈魂世界的壓迫。它們的反抗,共同奠定了今天這個世界的基本圖景,也帶來了兩種啟蒙和復興的道路。但一直以來,中國知識界的眼光似乎只能理解和關切其中的一種。新教改革的意義,清教徒和改革宗神學,怎樣以信仰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政治、經濟和宗教。迄今為止還是被知識界高度忽視。近30年來,我們的理解水平幾乎停留在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一書上。韋伯講出了清教徒的信仰與市場體制的關係,但他對加爾文主義或改革宗神學的理解流於粗淺,甚至懷有怨恨。在他那裡,已開始將價值世界和事實世界截然分開,這種分離使韋伯痛苦,並因此強調個人價值決斷的重要性。在這種價值決斷裡面,已暗含了投向施米特和希特勒的影子。同時他摒棄價值立場的“學術信仰化”的宗教學進路,也暗合了知識界將信仰看為知識客體的自由派立場。 4、我在《憲政主義:觀念與制度的轉捩》一書中“上編”的前言: 本編將集中論述古典憲政主義和現代憲政主義所提供的理論與技術,及其背後那些根深蒂固的價值傳統。我企圖以一種知識復原的方式,將這種對憲政傳統的論述鑲嵌到我在中文語境和時代處境下對憲政主義的觀念推進中去。我不主張以規範學術的方式將對非漢語知識的討論和漢語知識的加添截然分開。這是我與規範學術界扞格不通的地方。我對社科學術的基本立場,就是人類知識傳統在中文學術語境中的複述和生長。而不是以一種想象中的中立客觀,以漢語的方式討論非漢語知識。這種方式製造了一個頑固的他者意識,長期以來造就了知識的斷裂,使知識和思想無法以一種整全性的方式在漢語語境中得以推進,甚至不能真正落足,成為漢語知識的一部分。我的上述學術理念,顯而易見來自於兩個立場,一是我對某種知識和觀念傳統的整全性和本體論的價值預設,一是我對時代處境和漢語語境的切身體察。我的論述中將處處凸現這兩個方面,但我不準備特別為這樣的普遍性預設辯護。因為任何一種預設都在學術自由的範圍內,無論它是否長期以來已經被大多數學者所鄙棄,甚至是被強迫性的及時代性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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