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國內一位弟兄，最近在思考三位一體的教義的時候，寫下一篇30多頁的文章，本着“完全站在聖經的基礎上”的出發點，得出的結論卻是“耶穌不是神，聖靈不是神，因為神只有一位。” 就此文，與弟兄展開聊天式的交流。目前交流還在進行中。文中黑體字是弟兄的話，其餘是俺的。有所修改，隱去真實姓名。

xx弟兄好：

平安。

這兩天出差在外，本來想開會的時候晚上會有時間坐下來寫回復，但東一個事西一個事就打亂了。遲復為歉。

弟兄客氣了，哪裡談得上指點，俺就是陳述一下自己的看法，與弟兄彼此扶持，同走天路。：）

看了弟兄的回信，俺的觀感是：俺仿佛活脫脫地從弟兄身上看到了那大師兄令狐沖的韻味，弄得俺心中不免氣沮：向來以令狐沖自詡的俺，莫非真的老了，一不小心出落成了岳不群？呵呵。

玩笑到此，咱們言歸正傳。

俺先就着弟兄這個Email，談談自己的看法。出門在外，手頭沒有什麼資料可查。若記憶有誤，還請弟兄指正並見諒。

【1】對於本文不涉及三一教義的歷史成因，我是這麼寫的。可是，我並不是沒有仔細去查證它的歷史成因（我以前學的也是這些），也並非不看重，因為我不想站在一個批判的角度上，而只想站在聖經的基礎上。

俺個人覺得，在弟兄這段話中，反應了弟兄在寫《xxxx》的過程中，有幾個沒有意識到的假設，或許這正是弟兄對三位一體教義理解上的盲點：

1. 弟兄在《xxxx》文章中也反覆提到“只想站在聖經的基礎上”這個觀點。當弟兄如此說的時候，一方面可能是想說，三位一體的教義不等同於《聖經》，但另外一方面，多多少少把“三位一體”的教義排除在“聖經基礎”之外了，就是說，弟兄可能潛意識地排除了“三位一體”教義本身也是建立在堅實的“聖經基礎”之上的。

2. 但事實上，三位一體的教義從其發展歷史過程中是多少敬虔的聖徒歷經幾百年完全“站在聖經的基礎上”對《聖經》所啟示神本體真理的忠實而完整總結，並且因為其對《聖經》的忠誠，以致在後來將近1500多年的歷史長河中經歷了無數方方面面、各種各樣的質疑、批判、攻擊乃至詆毀，至今還是為絕大多數教會所持守。

3. 所以，回到弟兄原文中，俺個人覺得，弟兄似乎把“查證並看重歷史成因”與“批判的角度”等同起來。俺雖然現在也不是很了解弟兄這樣說的具體意思到底為何，但以俺膚淺或第一印象的理解，覺得弟兄的意思好像是：從歷史成因的角度來看三位一體的教義會導致對三位一體的“批判”。希望俺理解的不對。

4. 俺曾非常認真仔細地看過一本《神學故事》（俺已經請xx大姐打聽這本書，找到後會送給弟兄一本），後來又為xx神學院翻譯過一個《教會歷史》的系列課程（共32課，俺翻譯了其中17課），此外俺還為xx神學院翻譯過《改革宗教義學》中講述神論的7-13章，所有這些經歷，都更加加深了俺對三位一體教義的信服。通過這些工作過程中對三位一體教義的學習和查考，俺可以見證一點，當我們真的查證並看重三位一體的歷史成因以及教義形成的歷史過程，一定可以看到聖靈對教會的奇妙地帶領和信實地保守，真真切切的。在俺看來，三位一體教義本身就是聖靈作為教會“保惠師”的見證。

【2】三一教義在成型的過程中，有着很多的反對意見，反對意見是有着某些的道理，但是那些反對意見的本身也是各有其不同的錯誤，如亞流、俄立根等，所以，我是不會去贊同在三一之外的那些歷史中的觀點的。

1. 弟兄說“三一教義在成型的過程中，有着很多的反對意見”，給俺一種印象，就是弟兄以為三一教義是某些人先研究出並提出三位一體教義的論文，然後受到不同方面的“反對”。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真實的情況剛好相反：三一教義的形成是相當被動的，是在教會理解耶穌與神的關係、救恩有效性這些基本問題的過程中，教會“站在聖經基礎上”回應所出現的各種錯誤思想、回擊所遭受各種攻擊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並為教會最終所採納的教義。

2. 比如，最開始，撒伯流提出的形態論，其核心就是只有一位神，父子靈不過是一位神的不同身份、不同形態（形態論的錯誤今天還散見於許多牧師的講道裡面，特別是關於三位一體的比喻中，如神有不同的身份：父親、兒子、教師；等等）。有意思的是，“三位一體”這個詞最開始是形態論者安提阿的提阿非羅所提出的，用來表述他們“一體三態”的神學觀念。只是後來特土良再用的時候賦予了完全不同的內涵。撒伯流的形態論觀點為教會“站在聖經的基礎上”予以否定。

3. 在批判撒伯流形態論的過程中，問題走向另外一個極端：既然子和靈與父不是“一位”，為了保持“神只有一位”，那麼勢必就要否定子和靈是神的立場（這多少是弟兄《xxxx》的思路），而因此就出現了亞流主義。

4. 無論第一次尼西亞會議還是第一次君士坦丁堡會議，教會在回應這兩種觀點的過程中，形成了後來的三位一體的教義。因此，有人說，三位一體的教義是由異端塑造的。這種說法呢，話糙理不操，多少反應了三位一體教義形成的過程。

5. 弟兄說“反對意見是有着某些的道理”。其實，有些學說何止是“有某些的道理”呢？無論哪一家哪一派，又有誰不聲稱自己是“站在聖經的基礎上”呢？歷史的弔詭往往有令人瞠目的地方，所謂信不信由你：當年在亞流派和正統派的爭論中，亞流派所堅持的是，一定要用《聖經》中所出現過的字眼來闡述父神與耶穌的關係，但正統派就是不往這個陷阱里跳。在兩派堅持己見僵持不下的時候，那個異族皇帝（當然他當時已經“皈依”基督教）君士坦丁在昏昏欲睡的恍惚中從他御用牧師的口中得到的一個非《聖經》用語“homo-ouias”（“同質”，表明父神與子神本體相同的那個詞）就突然脫口而出，從此這個在《聖經》中沒有出現的詞語被當作父神、子神關係標準表述，就此成為《尼西亞信經》的核心（當然三位一體教義本身並不僅限於此）。還是信不信由你，這homoouias最初出自諾斯底主義的文獻。

6. 說遠了，這段歷史俺還會提到，但問題的根本是：當“有着某些的道理”的主張、學說、“神學”臨到的時候，甚至我們自己也“站在聖經的基礎上”構建自以為“有着某些道理”的觀點的時候，巨大的危險也就臨到了。這危險就是：當我們有了某種自以為有“站在聖經基礎上”的某些觀點的時候，我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質疑、挑戰甚至拋棄在人眼中乃是腐朽的傳統、其實在教會中乃是聖靈工作固化的寶貝-教義。如果說包括老哥哥我在內所有看過弟兄《xxxx》的弟兄姐妹為弟兄感到擔憂的話，大概就是因為在我們心目中這種危險似乎臨到弟兄。

7. 俺個人在這裡有兩個比較矛盾的看法：一方面，我們都應該看到：弟兄在主面前誠實的良心是無愧的，因此對於弟兄一些有悖於三位一體“標準說法”的文字，大家都不應該過度解讀；另一方面，因為俺曾經的經歷，的的確確對弟兄有一些擔憂。多年來俺多少接觸過類似弟兄這樣想法的弟兄姐妹，知道一旦弟兄認為自己是“站在聖經基礎上”就會產生出一種固執，以至於改變由此產生的一些看法，成為一種張力很大的過程。求神幫助咱們，既能彼此敞開，彼此接納，又能堅持彼此對神對聖經的忠誠，誠誠實實地以彼此建造為目的堅持咱們的討論。

【3】三一教義開始由特土良提出，最終在主後325年的尼西亞會議上由亞他那修將其發揚光大，約在主後400年開始，就漸漸更多地被教會所使用，直到今天，包括天主教和東正教在內。

1. 這段話呢，或許是因為弟兄過於簡化，並不代表弟兄一定不知道。但俺就俺所知，提出一些更詳細的過程

2. “三位一體”（Trinity）這個詞語本身應該是被北非迦太基主教特土良“重新”賦予了新的意義。前面提到過，這個詞最開始是形態論者安提阿的提阿非羅最先作為形態論的名詞使用的。由此，也提醒我們，作為一個神學名詞，要求我們對其意義到底是什麼要有非常精細、透徹的了解和認知，然後才能試着謹慎地做出判斷，否則，或許我們批評的根本不是某個教義的本意。

3. 這裡說句題外話，就是在我們彼此的討論中，我們首先要做到的，也應該是先弄清楚對方真正的意思是什麼，比較複雜的是，在討論過程中，常常出自“快快地說”， 這“真正的意思”就往往存在於“言外之意”，或未言的前提或假設中，而這又往往才是對話的關鍵。即便沒有故意，作為人語言能力的水平和局限以及對話的倉促，我們使用語言的時候，也往往有“詞不達意”的時候，於是就像話趕話那樣，就增加了對話不必要的誤會或走偏，以至於到最後都不知道討論什麼了。這也是俺特想和弟兄“聊天”的意思：每次對話不必長，一點一點弄清楚彼此的意思，一點一點進行。當然這樣的通話方式受時間等限制，在現代社會恐怕是一種奢求了。你看，俺自己這裡就沒少寫。：）

4. 回到“三位一體”。特土良對三位一體表述，固然已經極為接近後來三位一體教義的標準表述，但在當時以及對後來源自亞歷山大教會內部爭論的亞流-正統之爭並沒有特別大的影響，原因很簡單，屬於西方教會的特土良，其文章都是用拉丁文寫的，並不廣為以希臘文為主的東方教會所熟知。這也是將近百年後當特土良的文獻被翻譯成希臘文加入到三位一體的爭論中的時候，因為希臘文對拉丁文的“三位一體”“位格”等詞彙沒有對等單詞，東方教會花了很長時間才消化特土良的思想，解除了對特土良三位一體用語的疑惑並予以採用。而這已經是最終確立三位一體教義為正統的第一次君士坦丁堡會議（381年）召開前夕了。

5. 在325年的第一次尼西亞會議上，與亞歷山大長老亞流為代表的亞流派對立的，是亞歷山大教會主教亞歷山大。當時亞他那修只是亞歷山大的助手。第一次尼西亞會議後3年，亞歷山大病逝，亞他那修才扛起了反對亞流主義的大旗。

6. 單從尼西亞信經文字表述形成來看，當時的決議主要是針對兩大異端而說的，第一是撒伯流主義，第二是亞流主義。撒伯流主義到也罷了，亞流派的影響卻沒有因第一次尼西亞會議的決議而就此消除。原因也很簡單，就是亞流主義者都號稱是嚴格“站在聖經根基上”的人，他們所列出的《聖經》經文，不少弟兄在《xxxx》裡面也曾引用。但就算這些亞流主義者引用無數《聖經》經文來證明基督的位分低於父神，但他們也都不敢得出亞流的結論：基督與父神“異質”（a-ouias），因為這樣給他們“以聖經為根基”的“耶穌不是神”的結論帶來更大的解經困難，就是救恩的有效性等問題。

7. 於是，亞流派採取了一種狡猾的折衷方式，取父神與基督“異質”和“同質”之間的“類質”（homoi-ousia），也就是說，亞流主義者說：我們現在承認基督與神本體類似，不是不同，這總行了吧。如果弟兄注意到，同質說（homo-ousia）與類質說（homoi-ousia）中間只差一個字母。此種論調一經提出，立刻風靡教會，原因也相當簡單，因為反亞流派造成的教會的分裂是誰都看得見也是誰都不願意看見的。而類質說似乎是能使教會達成“合一”的最佳“教義”。於是乎，不但絕大部分亞流派都採納了類質說（仍採用異質說的人從此被稱為“極端亞流派”），甚至絕大部分的亞他那修派也接受了類質說，就此形成了勢力極大的半亞流派。因此第一次尼西亞會議後，占統治地位的反而是亞流派（這是對半亞流派的泛稱），三位一體教義的堅持者們被冠以“固執”“分裂教會”等罪名處於被迫害的地位。其中，就有以一個人之力對抗整個基督教世界的三位一體教義的旗手，亞他那修。

8. 亞他那修為了那一個字母的差別，堅持不妥協，堅持基督與父神是“同質”，是完全的神，為此一生流放5次，並最終死在第五次流放特赦回家的途中（373年）。此時距最終確定三位一體教義為教會正統第一次君士坦丁堡會議僅僅只有幾年的時間。換句話說，亞他那修奮鬥一生、飽受逼迫、顛沛流離，到死也不過是看到三位一體最終成為教會正統的一絲曙光。俺在看教會歷史亞他那修這一段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的感動。亞他那修所打的，真是那美好的仗。願亞他那修的心志，成為你我弟兄的心志。共勉。

9. 因此，到了公元400年的時候，三位一體是整個教會所接受的正統教義，而不是“漸漸更多地被教會所使用”，雖然尼西亞信經中對聖靈是只受聖父差遣還是受聖父“和子”差遣留下了一個隱患，並最終成為600年後東西方（東正教和天主教） 分裂的因由，但無論天主教還是東正教都接受三位一體的教義，直到今天。

10.不但如此，三位一體教義是建立在堅實的《聖經》根基上的真理還有另外一個明證，就是宗教改革。宗教改革時期，本着“唯獨聖經”的精神，新教將天主教中一切但凡能“站在聖經基礎上”批倒批臭的教義都毫不留情地拋棄了，但是，對於大公教會歷史上的尼西亞信經、迦克敦信經（解決耶穌二性的基督論問題），絕大部分新教主要派別都仍然承認並持守。弟兄一定要看到的是，以“唯獨聖經”為宗旨的新教，是用《聖經》去檢驗一切的，若三位一體、基督論等真的有違《聖經》，沒有《聖經》根基，改教者會像他們所拋棄的一切大公會議決議那樣予以拋棄的，絕不會有半分含糊。但時至今日，三位一體、耶穌二性等教會的正統教義仍舊為絕大多數新教教會所堅持。這或許能多少給弟兄一些啟示。

【4】說句實話，我一直以來所領受的也是三一，自己也是三一門派中人啊，可是我又隱約感受到這當中是有一點問題存在的，主要還是基於對某些經文的衝突，而並非我自己的臆想。我也想過，以自己的程度，所能真知的能有幾分呢？還有，自己若是不贊同三一的話，在這家中豈不也是大逆不道嗎？可是，我也不願意違背自己從聖經中所看到的，起碼在態度上，我是忠於聖經的。此外，我並不是盲目的被外人所利用，自己並沒有牽涉到江湖中的旁門左道，呵呵，這是真的。再說句實話，我真的並不認為很多偉大的教父們比使徒所領受的真理更多及更有屬靈的智慧，使徒們並未明言而從他人口中所講出的話，如果在教會中被高高舉起，難免有些危險在內啊。而對於早期的以色列人而言，他們擁有神的聖言，擁有忠實於原文的聖經抄本和獨特的語言優勢，可是，當彌賽亞來的時候，能認出並相信的又有幾位呢？這其中不是也存在着對於神的認識有偏差嗎？

1. 沒有問題，我倒真心希望弟兄能本着誠實的心，效法亞他那修，對於聖經啟示的原則問題，就是一個字母的妥協都不讓。俺這是誠誠實實地在神與弟兄面前這麼說的。相信神必不輕看弟兄在神面前這樣的誠實和堅持。

2. 但在弟兄做這樣的堅持的時候，有幾個問題一定要想清楚，避免無意中使執着不經意間變成了固執：

1）咱們都是業餘神學學習者，相對於那些將畢生精力投入到神學貢獻中的神學家，我們在認知的理論性和完備性，包括知識（如語言，對原文的了解）都不可能與專業神學家相提並論；

2）咱們自認為忠於《聖經》，但不可對先賢他們忠於《聖經》的忠誠度有任何的懷疑，即便是在“唯獨聖經”還不是口號的教父時代，甚至所謂“黑暗的中世紀”，那時的神學家忠實於《聖經》的程度都不比任何時代的任何人更差。

3）特別是，一定不要忽略早期教父、歷代神學家包括路德、加爾文等新教神學家他們的敬虔。所謂神學越深、靈命越弱的指控，是現在教會中反神學立場的一種逆反。

4）最後，若弟兄強調自己思考過程中的聖靈帶領，那麼更要注意，聖靈不是2000年後直到今天才開始做工，將一些關乎神本體的啟示只光照到今人。實際上，俺已經反覆提到過，俺看三位一體以及其他正統神學形成的歷史，就是聖靈帶領教會的明證；正統教義，正是聖靈對教會帶領工作的固化。這不是要給弟兄扣什麼帽子，但依照俺的理解，在沒有下大工夫對這個教義到底說的是什麼、各個不同立場的觀點、道理、對錯進行甄別，就針砭這個教義的話，起碼是對聖靈對教會帶領的歷史過程的不尊重。這話有些重，但俺覺得一定要說。是不希望弟兄有意無意間其實在做讓聖靈擔憂的事情。

3. 固然，除了耶穌基督，沒有人“比使徒所領受的真理更多及更有屬靈的智慧”。但是應該看到，三位一體的教義是經過將近200年教會整體努力的結果。絕不只是個人真理的領受或個人智慧的體現。再有，俺不厭弟兄嫌俺煩絮地再說：除非弟兄能證明在三位一體以及所有正統教義發展過程中聖靈置教會於不顧，那麼無法使俺相信，耶穌親自差派讓信徒明白《聖經》的聖靈保惠師在正統教義形成的過程中會置身事外。

先寫到這裡，願神的恩惠與平安並神的恩典，時時與我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