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精神的戈壁》之十六 |
送交者: 杨爱程 2006年04月25日08:27:45 于 [彩虹之约] 发送悄悄话 |
《穿越精神的戈壁》之十六 南木吉把我带到生产队的泥砖仓房,帮我把东西卸下来,搬进一个空着的大屋子里。这显然是生产队的「会议室」,屋里的泥土地面上,一排一排地摆着几根厚木板,是供「社员」们开会时坐的。屋子的一角有一个铁皮炉子,旁边堆了一大堆干牛粪。南木吉帮我搬过来几块木板,架在两个木头支架上,就成了我的「床」。他又帮我生了炉子,又拿来一个被熏得乌黑的茶壶,找来一只铁皮水桶,打来一点水,帮我烧茶喝。我自己带了一个小锅和碗筷之类,也带了面粉、炒面、洋芋等口粮,等过两天生产队里给弄点羊肉和酥油,我就可以自己弄饭吃了。南木吉说,如果我不想做饭,就可以去他家吃。 南木吉回家复命去了,留下我一个人躺在凹凸不平的「床」上,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大屋子发呆。整个屋子都是空的,两个小小的窗户洞开着,既没有装上玻璃,也没有糊上纸,门板也做得很粗糙,根本合不拢。外面一刮风,屋里就扬起一阵灰尘。我的「床」只占了屋子里很小的一个角落,其余的地方到处都是干牛粪,一团团的乱羊毛和厚厚的灰土。 这就是我的「家」吗?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我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母亲,想学她的样子祷告一下。可是,我却祷告不出来,也不知向谁祷告。因为,我那时已经在唯物论的影响下,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 天黑了,畜群入圈了,劳累一天的牧人回到各自的帐篷里,享受奶茶、糌粑和牛羊肉。南木吉来叫我去他家吃晚饭,我正在为晚饭而烦恼,估摸着是煮点粥喝呢,还是吃点没有酥油的糌粑了事。其实,我根本没有胃口,心里一直在跟一种无名的惆怅和恐惧搏斗,无论如何也不能找出一种以此地为家的那种归属感。南木吉的邀请给了我一种快慰,不管怎样,能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也许可以排解心头孤寂无助的感觉吧。 藏族牧人世世代代住在用牦牛毛织成的黑色帐篷里,就是在冬天,也只是用草皮和着牛粪在帐篷周围垒一圈矮墙挡风。尽管「人民公社」强迫他们修建泥砖房,但他们还是以各种理由拒绝建房。这个村落里当时只有一半人家住进了房子,其余的人仍然住在帐篷里。 南木吉对他家的狗说了句藏语,狗马上甩了甩尾巴走开了。我进了帐篷,南木吉的妈妈便起身相迎,打手势叫我坐到火塘右边的小牛皮上。藏人的习惯是男人要坐在右手,女人要坐在左手,和汉人的「男左女右」刚好相反。 火塘是用一种细泥砌成的,作工相当精细,样子很像一个小巧的城垣模型,上面有三个突出的「炮楼」,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可以把锅、壶等架在上面;底下从三面各开一个「城门」,用来扒出里面烧残的灰烬;后面紧接着灶顶开口处有一个「渡槽」,用来不断供应干牛粪;火塘三面挖出宽阔的「护城河」,用来临时储藏粪灰。平时炜着火种,只有烟,而没有火;需要升火时,只需把三面的「城门」扒开一点,添上干牛粪,火焰就起来了。在帐篷顶部,正对着火塘开着一尺宽,三尺长的天窗,算是烟囱。帐篷里没有床铺,睡觉的地方铺着干牛粪,晚上只需把皮袄的腰带解开,整个身体从头到脚都裹在皮袄里,在干牛粪上一躺就睡了。火塘旁边摆了几张小牛皮,供客人和家里年长的人坐,相当于西方人客厅里的沙发。 南木吉的妈妈招呼我坐下,为我取来一只小碗,叫我喝茶,吃糌粑。又端来一盘牛肉,肉上插一把小藏刀,让我吃。她说的话我听不懂,但看得出这是一个温和善良的妇女。她明白汉人喜欢干净,所以用勺盛了水,要我自己洗碗、洗手,然后,为我倒了大半碗热茶,南木吉为我添上牛奶,让我自己弄糌粑吃。 藏人用的茶叶看上去很粗糙,连枝带叶从树上剪下来晒干了,装入麻袋。当地汉人称为「松潘茶」。藏人特别喜欢这种茶,成包成包买了,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喝。茶水熬得很酽,几乎变成了深褐色,差不多像咖啡。茶里掺上牛奶,喝起来很提神。 火塘边永远都摆着一个木匣子,中间隔成三个空格,大的一格放炒面,小的两格分别放酥油和干奶酪。炒面必须用青稞做成。青稞是一种裸大麦,学名叫「高原大麦」(high ground barley)。妇女们先把青稞麦炒熟,然后用一个小手磨磨成粉。酥油和奶酪是从牛奶中提炼出来的。妇女们把刚挤出来的鲜牛奶放进一只木桶里,盖上有孔的盖子,然后用一只木杵通过盖子上的孔上下击打牛奶,直到大部分奶油都浮在上层。她们把奶油分离出来,凝固后,再用手把里面的奶水挤出来,以免发霉变坏。她们再把取去了奶油的牛奶放到大锅里煮沸,让里面的蛋白质凝固后,把它滤出来,除去水份,晒干了,装进袋子里。这就是干奶酪。 吃糌粑时先在热茶里放上酥油,等酥油化开以后,放上适量的炒面和干奶酪,和在一起,攥成小团,就可以吃了。 藏人吃肉的方法也不同于汉人。他们认为血是十分有营养的东西,所以宰杀牲畜尽可能把血液保存在肉里,不让流出来。他们先把牛捆住四肢,然后在牛嘴里放一把干炒面,赶紧把牛嘴用皮绳勒紧。这样,牛一吸气就把干炒面吸进肺里,活活地闷死了。如果是羊,他们甚至不捆牠,一个人用手抓着四肢,另一个人用手握住嘴就可以了。这样杀死的牲畜毛细血管里都充满了血,剩下的血液也留在胸腔里,他们可以用来灌制血肠。他们吃肉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煮。他们把大块的肉放进锅里,倒上水,放在火塘上煮。只要水一开,他们就认为肉也熟了。想到高原上水的沸点只有八十多度,按我们的标准,这肉根本就没熟。实际上,藏人的肉煮熟后,确实只是表面上变了颜色,里面还流着鲜红的血水。 作为一个汉人,初次在藏人家里吃东西,是需要相当大的自我克制功夫。肉不熟是一个方面,卫生的观念不同也是一个问题。藏人似乎不觉得灰尘呀,干牛粪呀这些东西是「脏」的,碗里有灰,他们只是吹一吹就行了,炒面里有干牛粪块,拣出来就是。至于细微的粪末灰尘沾在肉上,酥油上,混在奶酪里,炒面里,他们是无所谓的。但是,当我看到本来应该是黄色的酥油和白色的奶酪,现在却呈现深灰色时,心里就很不受用。习惯于讲清洁的汉人,要享用乐善好施的藏族同胞招待的食物,确实需要一点决心和勇气。 开头几天,我实在有点适应不了。但是,我心里明白,要在这里生存下去,这个关一定得过。再说,他们能接受一个外来人,一个给他们带来许多苦难的那个民族中的一员,这已经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他们能接纳我,完全是出于对这个远离亲人,背井离乡的青年人的同情和怜悯。如果我再挑剔人家的食物不干净啦,不够熟啦,似乎也就有点太不近人情了。所以,我强迫自己装出对这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安然地吃喝起来。慢慢地也就不觉得特别难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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