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神的知识论﹕三个视角

（John Frame, The Doctrine of the Knowledge of God. Phillipsburg, NJ: Presbyterian and Reformed Publishing Company. 中华展望译。摘自第一部分﹕「认识的对象」导论，与第一章﹕「神﹕盟约的主」。）

什么是对神的知识的“对象”？在认识神的当中，我们认识的是什么？当然是神！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有很多。

首先，很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清楚知道我们想要认识的是一位怎样的神。知识有许多不同的种类，而知识的确证及方法之差异，很多时候是基于我们所知的对象的不同。我们认识朋友的方法，有异于我们认识中古世纪的方法；认识圣地亚哥的人口，有异于认识巴哈的布兰登堡协奏曲。我们认识的标准、方法，以及目标，都取决于我们想要认识的是什么。认识神是全然独特的事，因为神自己是独特的。虽然许多存在物被人称为神，却只有一位永活的真神，而祂是与被造界中的任何事物完全不同的。我们想认识的，不是随随便便的、任何一个神祗；我们是在寻求认识主耶和华──圣经中的神，我们的主耶稣基督的神和父。因此，我们必须花一些时间探讨“神论” ，即便如此，正如我在前言中所说的，在我的教学及著作中，这个题目必须跟在对神的认识之教义（按，即本书的书名）之后。

第二，我们不是在真空中去认识神或其它任何事物的。在我们认识神的当中，我们会认识到祂与世界以及世上许多事物──特别是我们──的关系。我们若不明白其中的一些关系──圣经中的神乃是盟约的神，是这个世界的创造及维持者，是人类的救赎主及审判官──就无法认识神。因此，我们若不在同一时间认识其它事物，就无法认识神。因此，这部分的标题（“The Objects of Knowledge”）中的“对象”（objects）是复数的。并且，有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就是我们若没有正确地认识神，就无法正确地认识其它事物。因此，有神论的认识论，对神的认识之教义，隐含着一个全面的认识论，一个有关对所有事物的认识之教义。因此，在这部分，我们将会（至少以有限的方法）讨论人类知识的所有“对象”。

在此，我有些话要对某些已经读过认识论的读者说：我用讨论知识的“对象”（或客体）来开始这本书，并不是要在“主体”(subject)与“客体”（object）之间竖立一道区隔的高墙（译按：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将objects译为客体）。这样作将会摧毁所有的知识，并且完全与圣经背道而驰。你将会发现，如果我把主体与客体过度地联系起来，会比把它们不合法地“二分化”，更加地危险。尽管如此，一个人必须有个起点；他不可能同时将每件事与其它所有的事物联系起来，否则他就是神了。若有人辩称：“作出这些区分已经假设了一些不合法的分割”，我的回答是这是胡说八道。我们可以在不作出任何有意义的区隔的情形下作出区分，例如，在晨星与夜星之间，在加州与金州（译按：加州的别名）之间。

在这部分，我将讨论（1）神，盟约之主，（2）神与世界，以及（3）神与我们的研究。在这三章里，我们将讨论神，祂的律法，创造，人作为神的形象，以及神学，哲学，科学，以及护教学中之知识的“对象”。在各学科中我们会问我们 寻求认识的是什么。

第一章
神，盟约的主

我们所寻求认识的这一位神是谁？圣经用不同的方式來形容祂，我们若只抓紧其中任何一项，认为它比其它项目更为基本或更为重要，是很危险的。然而，为了总结圣经的教导，如果不使用神的主权（lordship）这个观念作为我们的出发点，肯定會更糟。“主”（Lord, 希伯来文作Yahweh）是神在祂与以色列开始立约时，用以介绍自己的名字（出3：13-15；6：1-8；20：1f.）。这个名（希腊文作Kurios）也是赐给耶稣基督的名，是祂作为新约的头，作为祂所救赎之教会的头的名（约8：58；徒2：36；罗14：9）。新旧约的基本信心宣认都承认神—基督—为主（申6：4ff.；罗10：9；林前12：3；腓2：11）。神施行大能，以使你们“知道我是耶和华（主）”（参照出7：5；14：4，18；导论中的经文；以及诗83：18；91：14；赛43：3；52：6；耶16：21；33：2；摩5：8）。在救赎历史的关键时刻，神宣告“我就是耶和华（主），我就是‘那位’”（赛41：4；43：10-13，25；44：6；48：12；参照26：4-8；46：3f.；申32：39f.,43；诗135：13；何12：4-9；13：4ff.；玛3：6，[所引用的是出3：13-15]）。在这些经文中，不但强调 “耶和华（主）”，也强调动词的“是”（“to be”）也使我们想起出埃及记3：14的名字的启示。耶稣在介绍祂自己的属性与职分时，也经常引用“我是”（“I am”；约4：26；8：24，28，58；13：19；18：5ff.；参照6：48；8：12；9：5；10：7，14；11：25；12：46；14：6；15：1，5）。对耶稣的神性的见证中，一个最值得注意的是祂和祂的门徒，如何把祂与出埃及记第三章的“耶和华”等同——一个与神如此紧密关联的名字，是犹太人曾经一度甚至连念这个名字都不敢的。总结这些要点：在整个救赎历史中，神试图向人宣告祂是主，并教导、且向他们说明此观念的意义。“神是主”——这是旧约的信息；“耶稣基督是主”——这是新约的信息。

A．圣经中的主权观

什么是神的主权？从耶和华（或主[Yahweh, adonai, Kurios]）这个词的词源学所可以获知的是少之又少的。首先，这些词源是不确定的（特别是Yahweh）, 此外，词源学并非经常是可靠的词义指南。比如说，英文的nice 源于拉丁文的nescius，意思是无知；两者的意思有很大的差别！字词的意义是透过研究它们的用法而发现的，而这样的研究的确证实了，研究圣经中主权的用词，有很大的果效。我自己的研究可以总结如下。

（1） 主权与盟约（Lordship and Covenant）

首先，主权是一个盟约的观念。“主”是神身为摩西之约的头給自己的名字，也是耶稣基督成为新约的头所得的名字（关于这点，参以上所引用的经文）。因此，我们可以将神的主权定义为盟约的元首地位（covenant headship）。

盟约（covenant）可以指同等地位的人之间的一个合同（contract）或协定(agreement)，或指主人与仆人之间的关系。圣经中神与人之间的盟约当然属于后者。在圣经中最明显的数个盟约里，神身为盟约之主，从地上万国中拣选了一个族群成为祂的子民。祂以自己的律法统治他们，而依据此律法，所有顺服的人都会蒙福，而所有不顺服的都会受诅咒。但该盟约不单只是律法；它也是恩典。这是神的恩典，或人不配得的好处，盟约之民藉之得以被拣选。而由于每个人都是罪人，任何盟约的祝福都纯粹是因着神的恩典。即使是灭亡之子——那些没有领受祝福的人——也是恩典的器皿，是神用以完成祂充满恩典的目的之途径（罗9：22-23）。
广义来说，神对被造物所行的一切,本质上都是盟约性的。克兰（Meredith Kline） 与他人曾指出，创世记第一章及第二章的创造之叙述,在很重要的方面是与其它描述盟约的设立之叙述平行的。在创造的那一周内，所有的东西，植物、动物，以及人，都被指定为盟约的仆人，要遵守神的律法，并成为祂充满恩典的目的之器皿（正面或负面的）。因此，所有事物以及每一个人，都与神有盟约的关系（参照赛24：5，所有“地上的居民”已经“背了永约”）。创造主与被造物的关系是一个盟约的关系，一个主仆的关系。当神选出以色列人，使他们成为祂特殊的子民，并以很特殊的方式成为他们的主时，祂并没有赋予他们一个绝对独特的地位；然而，祂基本上乃是呼召他们进入那所有人都拥有、却不承认的地位。当然，以色列肯定获得一些独特的权利（巴勒斯坦地，献祭的制度，先知，祭司，君王，等），并且，神很特殊地使用以色列人，把救恩（基督）带到世上。因此，以色列有一些独特的责任，藉着其饮食、服装、历法等，向世人描绘那将要来临的救赎之本质。但，基本上，以色列不过是神的仆人，就如其他每一个人一样。这只不过说明神是一切之主，在祂与世界所有事物的关系中，祂都以主的身份来说话、来行事。

（2） 超越及内住性（Transcendence and Immanence）

倘若神是盟约的头（head），它乃是被高举于其子民之上的；它是超越的。倘若祂是盟约（covenant）的头，那祂就是深入地与他们交往的；祂是内住的。当这两个观念从合乎圣经的角度来了解时，注意它们是何等美妙地相辅相成。

在历史上，超越性及内住性的观念曾经产生很严重的问题。神的超越性（祂的高高在上，祂的奥秘）曾被认为神是无限地远离被造界的，是与我们距离这么遥远的，是与我们这么不同的，是“全然他者”(wholly other)及“完全隐藏”的，以致我们无法认识祂，并且无法对祂作出正确的陈述。因此，这样的一位神还未——或许也无法——向我们启示祂自己。祂被置于人类生命之外，因此我们实际上已成了自己的神。神没有对我们说话，并且，我们对祂没有责任。

同样地，内住性的观念也在非基督徒的思想，甚至在一些凖基督徒的神学中被扭曲了。内住性曾被理解为意味着神实际上与这个世界是无法区分的，并且，当神进入这世界时，祂已变得如此“属世”，以致无法被人发现。“基督徒无神论者”曾经指出神已经撇下祂的神性，不再为神了。较为不“激进”的思想家，如巴特 (Barth) 及布特曼 (Bultmann) 则辩称，神虽然仍存在，祂的活动无法在时空中被辨识，并且，它对所有时空的影响是等同的、而非特定的。因此，实际上并没有启示；我们在神面前并没有责任。

这些错误的超越及内住性的观念很特殊地结合在一起：两者都满足了罪人逃避神的启示，逃避我们的责任，并且为我们的不顺服找到借口。但实际上它们是彼此互相矛盾的。神怎么能够同时是无限地远离我们、却完全与我们相似？此外，这些观念都是不连贯的。若神是“全然他者”(wholly other)，那我们怎么知道或指出祂是“全然他者”的？若祂真是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权利作神学研究？若神是与这个世界无法区分的，为什么神学家要费心提到神？为什么不单单提到这世界？是信心证实这些论述吗？基于什么的信心？这样的信心可不可能是在黑暗中无理性的跳跃？

但若超越性是盟约的元首地位，并且，若内住性是神的盟约介入祂的子民当中，那我们就是立足于一个稳固的基础。我们乃是使用圣经中所教导的观念，而非不信的哲学家所发明的。我们乃是在思想一些关系，无论它们有多奥秘（它们确实是奥秘的），却仍旧是与日常生活中的人际关系非常相似的（父子，君臣，夫妇）。
这些问题的圣经及非圣经思想之间的差异，或许（对某些人来说！）可以藉图表一说明。

1 3
超越性

内住性
2 4
图表一：宗教敌对的四方形

这四个角代表四个断言：
1． 神是盟约的头。
2． 神以主的身份参与在被造物之中。
3． 神无限地远离被造界。
4． 神等同于被造界。

断言1及断言2是圣经的断言，3和4是不合圣经的。第一个断言代表了圣经中神的超越之观念，第二乃是圣经中神的内住性之观念。第三个断言代表一个不合圣经的超然性观念，第四则代表了一个不合圣经的内住性观念。如此，四方形的两边，把基督徒与非基督徒对神的内住性及超然性的问题之进路区隔了。四方形的上半部处理超然性的观念，下半部则处理内住性的观念。斜线表示直接冲突，准确地指出这两个立场如何不同：1断言神身为主的身份，因此是有别于被造界的，而4却否定有任何的分别；2断言一个有意义的参与，3却否认之。横线表示语言上的共同点：1和3都可以被表达为“超越性”，“崇高”、“奥秘”等观点；2和4可以被形容为某种形式的“参与”，“内住”等。因此，会有许多误解的空间。虽然这两个观点完全相反，它们却可能被相互混淆。甚至圣经的经文也可能被混淆地使用。有关神的伟大、崇高、无法测度等的经文可以被应用在1或3，有关神的临近之经文则应用在2或4。这指出为什么3和4这两个基本上属于非基督徒的哲学揣摩，已经在神学家以及教会中获得一些接纳了。若我们要清楚地对现代的神学趋势说话，我们必须努力澄清这些差异，并攻击模棱两可的观念。

1-2 与3-4的直线代表各系统的内在结构。就如我们已看见的，3-4基本上是不一致的，而1-2则呈现一个富含意义，与一般（从圣经的角度诠释的）经历有连贯性的类比。

（3） 控制，权柄，同在（Control, Authority, Presence）

让我们进一步探讨超越性（盟约的元首身份）以及内住性（盟约的参与）的观念。在圣经中，神的超越性似乎集中在控制（或支配）及权柄的观念上。神的掌控显然是因为这盟约乃是藉着神的主权产生的。神创造了祂盟约中的仆人（赛41：4；43：10-13；44：6；48：12f.）并对他们施行完全的支配（出3：8，14）。 身为主，祂以祂的主权救赎他们（出20：2）脱离为奴之地，并引导整个大自然的环境（参照埃及之灾）来达成祂对他们的计划。权柄是神要人顺服的权利，而因为神同时拥有掌控权及权柄，祂体现了能力与权力。一再重复地，盟约之主强调祂的仆人必须如何顺服祂的命令（出3：13-18；20：2；利18：2-5，30；19：37；申6：4-9）。若说神的权柄是绝对的，这意味着祂的命令是不容置疑的（伯40：11ff.；罗4：18-20；9：20；来11：4，7，8，17，各处），并且，神的权柄要求我们超越对其它事物的忠心（出20：3；申6：4f.；太8：19-22；10：34-38；腓3：8），并且这权柄涵括人类生命的所有范围（出；利；民；申；罗14：32；林前10：31；林后10：5；西3：17，23）。控制与权柄——当主向我们展现祂被高举至被造界之上时，这些就成为主要的观念，而这些观念是与任何神乃是“全然他者”或“无限地远离”的观念距离甚远的。

神的内住性可以进一步地被描述为“盟约的一体性”(covenant solidarity)。神拣选祂盟约的子民，并使他们的目标与祂一致。这关系的中心可以藉此话语表达：“我要作你们的神，你们要作我的子民”（利26：12；参照出29：45；撒下7：14；启21：27）。祂称自己为他们的神——“以色列的神” ——因此与他们认同。藐视以色列就等于藐视神，反之亦然。如此，神是“与他们同在”的（出3：12），接近他们的（申4：7；参照30：14），是以马内利（参照创26：3；28：15；31：3；46：4；出3：12；33：14；申31：6，8，23；士6：16；赛7：14；耶31：33；太28：20；约17：25；林前3：16ff.；启21：22）。因此，我们有时把神的“盟约的一体性”描述为“同在”或“临近”，而这临近，就如神的崇高，乃是定义神主权的特质（出3：7-14；6：1-8；20：5，7，12；诗135：13f.；赛26：4-8；何12：4-9；13：4ff.；玛3：6；约8：31-59；参照利10：3；诗148：14；拿2：7；罗10：6-8；弗2：17；西1：27）。为了强调祂自己与以色列在属灵上的靠近，神从空间的意义上临近他们：在西乃山上，在旷野的云柱及火柱中，在应许之地里，在会幕及圣殿中。祂也在时间上临近他们；祂在“此时”正如祂在“此地”。当人们受试探，想要把盟约视为一个远古的人造物时，神提醒他们，祂昨日今日都是一样的。祂是现在及未来的神，正如祂是亚伯拉罕、以撒及雅各的神；祂是愿意现在就施行拯救的神（参照出3：15；6：8；赛41：4，10，13；申32：7，39f.，43；诗135：13；赛26：4-8；何12：4-9；13：4ff.；玛3：6；约8：52-58）。因此，神的主权是非常深入的个人及实用的观念。神并不是个模糊的抽象原则或力量，而是一个与其子民相交的永活位格。祂是那又真又活的神，与这世界所有聋哑的偶像相反。因此，对祂的认识，也是个人对个人间的知识。神的同在不是我们藉着精确的理论上的智力所能发现的。神是无可逃避地与祂的被造界接近的。在任何时刻祂都参与在我们当中。

身为掌控者及拥有权柄者，神是“绝对的”，即，祂的能力与智慧是不可能被成功地挑战的。因此，神是永恒的，无限的，全知的，全能的，等等。但这个形而上的绝对性，并没有把神逼入一个抽象原则的角色。当然，非基督徒所能接受的绝对，是一个非人格的绝对，因而是不会发出命令，也没有能力祝福或诅咒的。在异教中存在人格化的神祗，但没有一个是绝对的；异教中存在绝对的事物，但没有一个事物是人格化的。只有在基督教里（以及其它受圣经影响的宗教），才有一个“人格化的绝对”（personal absolute）的观念。

控制，权柄，个人性的同在——记住这三元组。它将经常在此书中出现，因为我不知道有其它更好的方法可以总结圣经中的神的主权之观念。而由于主权本身是如此地关键，我们将会不断地回到这个三元组。我将把这三个观念整体地称为神的“主权属性”（lordship attributes）。也请切记,神是超越和内住以及人格化的绝对（换言之，绝对的位格）的观念。我们将发现，这些范畴对总结基督教世界观，以及对比非信徒的世界观，是非常有用的。

另一件也非常重要的事，即，我们将这三个主权属性视为构成为一个单元，而不是彼此分割的。从神学的角度来说，神是“单一的”（不是部件的复合物），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若你拥有一个属性，你就拥有所有其它的属性。神的所有属性是相互包涵的，而在主权三元组这事上也肯定是如此。根据圣经，神的掌控包括了权威，因为神甚至连真理的结构与正确性也掌控了。掌控包括了同在，因为神的能力是如此之遍布，以致在每个经历中把我们带到祂的面前。权柄包括了掌控，因为神的命令预设了祂执行它们的完全的能力。权柄包括了同在，因为神的命令已经清楚地被启示了，并且是神藉以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施行祝福及诅咒的途径。同在包括了控制，免得任何在天上或地上的事物使我们与神隔绝或使祂与我们隔绝（约10：罗8）。同在包括了权柄，因为神绝不会与祂的话语分开（参照申30：11ff.；约1：1ff,；等等；还有，请参考我尚未出版的Doctrine of the Word of God）。

总结以上所说，人认识神就是认识祂为主，“知道我是主”。而认识祂为主就是认识祂的控制、权柄以及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