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63)

紅葉 作品

第二十二章 回鄉探親 (1)

1

這天盧丹下班回家，看見楊文森很着急的樣子，仿佛熱鍋上的螞蟻。

盧丹見狀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情？”

“ 我父親病重，我們趕快回去。” 楊文森說。

原來是楊文森的父親得了重病，想念兒子，要求他們儘快回家探親。 

楊文森堅持要盧丹同去，讓父親看看兒媳婦，他的家人還從來沒有見過她。

“ 這段時間很難請假。” 盧丹猶豫。

楊文森生氣地嚷道：“ 你還考慮那麼多幹什麼？ 這一面也許就是最後一面了。”

再拒絕恐怕有些不近人情，盧丹同意了，她請了兩周的假期。

他們急急忙忙地動身了，乘坐國際航班，下了飛機後，改乘國內航班，飛到了當地的省會。

然後再乘坐長途汽車，一路馬不停蹄，來到了一個小鎮上。

盧丹喘了口氣，以為這長途跋涉終於可以結束了。

但是沒有，他們還要坐短途汽車，到楊文森家所在的村里。

那是個很偏僻的村莊，只有一條小路通向那裡。

到他家的那一段沒有修路，是泥濘的土路，他們只能搭乘着小麵包車，一路顛顛簸簸的，最後好不容易才到了他家。

盧丹已經感覺精疲力盡了，到達目的地之後，她只想一頭栽倒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覺。

但是不行，楊文森的家人親戚們知道他們要來，早已聚集在他家院子裡，等着看他們呢。 

院子裡站着滿滿的人，有的是專門為看盧丹這個美國來的新媳婦而來的。他們好奇地打量着盧丹，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議着。

除了見面同楊文森的家人寒喧幾句外，盧丹就覺得無話可說。他們那方言口音很重的普通話她也聽不太懂，只能站在那裡有禮貌地微笑着。

盧丹第一次看見了楊文森成長的地方，一個非常偏僻荒涼的小鄉村，她沒想到他的家那樣貧窮落後。

美國抹平了他們從前的城鄉差距。

新移民，無論是從大城市來的，還是從小山村來的，除了少數富有的人之外，其他人在異國他鄉都沒有什麼家庭背景和社會關係，大家重新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但是在這裡，就可以清楚地看見國內地域之間的明顯差別。

她來自大城市北京，而他來自偏僻西北省份的一個小村莊，他們成長的環境完全不同。

命運是多麼奇妙，讓他們在遙遠的異國他鄉相遇，結成姻緣。如果他們都生活在國內，極有可能一輩子不會碰上，也不會結婚。

西方人的諺語說：“ 蘋果總是落在蘋果樹不遠的地方。” 

一個人從小生長的土壤，基本上決定了他的思維方式。長大成人，定型之後也許可能稍微改變，但是很難。

家裡廚房的牆是煙熏火燎的，糊着發黃的報紙，黯淡的光線從屋頂的洞裡射進來，屋裡顯得黑糊糊的。

最不習慣的還是廁所，就是在糞坑邊搭着的兩塊木板，那下面仿佛深不可測，盧丹生怕一個不小心踏空，就會掉下去。

廁所里氣味熏人，根本不用標記，光憑嗅覺就可以找到。

但是不用不行，這是必須解決的生理問題，每次盧丹去上廁所都是一次艱難的歷程。

要了解一個地方的文明程度，先看廁所就可以了。

紐約儘管有些地區治安差，髒亂，但至少所有公共場所的廁所都是有抽水馬桶、廁紙的。而這裡。。。

楊文森的母親，撩起衣襟不斷地擦眼淚，說着些盧丹聽不懂的方言。還不時地用粗糙的手摸摸她的面頰，頭髮，身體，以顯示親熱。

盧丹很不習慣別人這樣渾身亂摸她，但是她忍耐住了，入鄉隨俗吧。

第二十二章 回鄉探親 (2)

2

以前楊文森很少對盧丹提及自己的家鄉，他只說他的老家在一個小城鎮裡。

看見了楊文森從小的生長環境，盧丹似乎有些理解他了。

他的家庭出身決定了他必須節省每一分錢，他也許小時候為交學費而哭鬧過，也許沒有錢買早飯吃，逢年過節他只能羨慕別人身上的新衣服，聞着別人家的肉香而空咽口水。

一個人的生長環境決定了他的思維模式。比如一個富貴之家的子弟，從小習慣大手大腳用錢的人，必然不能理解為什麼窮人家的孩子要那麼小器，要算計着每一分錢花費，反之亦然。 

楊文森是從偏僻貧窮的小鄉村里苦讀出來的，一步步走到縣城讀中學。走到大城市讀大學，又出國讀碩士，讀博士，確實是非常不容易。

他在當地可算佼佼者，山溝里飛出來的金鳳凰。  

盧丹雖然也不是生長在什麼富貴之家，但她畢竟從小生活在大城市，對楊文森的成長環境她是完全陌生的。

在這偏僻的地方，到了晚上就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外面是漆黑一團，寂靜無聲。

洗臉的時候，水龍頭下放着一個塑料盆，盧丹起初不明白是做什麼用的，看見楊文森家人的舉動，她才恍然大悟。

原來這盆水洗完臉後，還要用來洗腳，洗完腳以後也不能隨便倒掉，要拿到廁所里衝掉。

睡在床上，那硬木板床硌得盧丹睡不着，她翻來覆去地難以入眠。

盧丹的時差還沒有倒過來，頭腦昏昏沉沉的。白天想睡覺，到了夜裡卻精神煥發，她輾轉反側，直到將近凌晨，才勉強睡着。

第二天早晨盧丹想賴在床上多睡一會兒，可是不行。

一大清早，六點剛過，楊文森的母親就在外面篤篤地敲着窗戶，催着他們起身。

“親戚們都來了，正在等着你們呢。” 楊文森的母親不停地催促道。

睡了一晚的木板床，第二天盧丹起來渾身酸痛。

楊文森平時沒有提起過，他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都早已成家了。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弟弟，年齡比他小很多。除了這五個子女之外，聽說還送掉過兩個小孩。

盧丹心想，怎麼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他原來還有這麼多的兄弟姐妹。

這似乎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如今在城市裡這樣的大家庭已經很少見了，怎麼這裡沒有實行計劃生育嗎？

再仔細想一想，計劃生育是一九七九年才全面推行的。也許他母親是趕在計劃生育之前生的這些孩子，也許是這偏遠的地方管得不嚴。

盧丹本來以為楊文森的母親已經七十多歲了，她看上去滿臉皺紋，嘴裡沒有幾顆牙，連背也有些佝僂起來。

可是楊文森說他母親不過才剛剛六十歲出頭一點，盧丹大吃一驚。

楊文森在家裡排行第四，上面還有哥哥姐姐們。以楊文森的年齡來算，這麼說他母親起碼十七八歲時就開始生孩子了，而且還連生了這麼多孩子。

楊文森的弟弟就快結婚了，未來的弟媳是他以前的中學同學，長得挺好看，就是穿着打扮土氣了一點。

剛送走一批客人，又來了一批，如同氣流般穿梭着。

他家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象趕廟會般地趕來了，有很多是來趕來看盧丹這個新媳婦的。

“ 這是二舅舅，二舅媽，表妹。”  

“ 那是三姑，三姑父，堂哥，堂弟。”楊文森的母親介紹着。

盧丹怎麼也搞不清楚他家那些七姑八姨之間複雜的親戚關係，弄得暈頭轉向。她只是點頭微笑，隨着楊文森向他們問好，寒喧。

親戚們很熱情，不停地問這問那的。

楊文森愉快地回答着，被包圍在濃濃的親情之中，他一定感覺很溫馨。 

但盧丹就沒有相同的感覺，這些人對她來說基本上都是陌生人。她覺得自己就象一個牽線木偶，被動地隨着別人的指揮而行動着。

她不停地提醒着自己，這些人都是他的親戚，也就是她的親戚了。要熱情地接待他們，千萬不要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耐煩的情緒來。

但是半天不到，盧丹就覺得自己已經疲憊不堪，精疲力竭，接近散架了。

楊文森卻一直情緒高昂，他母親在旁邊陪伴着，臉上的神色也是自豪的，揚眉吐氣的。

這樣折騰了一整天，到晚上七、八點鐘，送走了最後一批的客人，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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