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二章 離家出走

十六歲那年，沈雲飛決定離家出走。

打定主意之後，他開始不動聲色地收拾自己的東西，裝進一個背包里。

時間就定在這天的晚上。沈雲飛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上，留下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寥寥幾行字：父親，我走了。請不要試圖找我。過一段時間，我自會同您聯繫的。 兒雲飛上。 

偏偏就是這樣不湊巧。這時，女傭阿蓮忽然敲門進來說：“ 老爺回來了，召喚你去書房裡見他。”  

沈雲飛心想，似乎每當他想做什麼事情的時候，父親就會及時地橫空出世，擾亂他的計劃，屢試不爽。

他一步三磨蹭地下樓來到了書房的門口，推開房門，沉寂如深井，安靜得一絲聲音都沒有。室內光線黯淡，只有屋角的一盞立地檯燈，向周圍放射着冷冷的幽暗的光。

書房裡的家具有稜有角，全是硬木製造，透着一股強悍硬朗之風。鋪着厚厚的波斯絲織地毯，踩上去無聲無息。這份寂靜與幽暗，使沈雲飛像是置身在審訊室里，讓他的神思有瞬間的恍惚。

有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正背對着他，面對落地長窗筆直地站立着，仿佛正在欣賞着窗外的黃浦江的江景。

那是他的父親沈鵬將軍，父親是軍人出身，崇尚的是站如松，坐如鐘。

沈雲飛只能看到父親那威嚴的背影，豈止是背影，就連地上投射的影子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權勢。

然後，沈雲飛聽到阿蓮說：“ 老爺，少爺來了。” 

在自己的家裡，還需要女傭通報。要的就是這份威風。

父親微微地點點頭，並沒有立刻回過頭來，他的一隻手握着酒杯，似乎正對着窗外那些五顏六色閃爍着的霓虹燈沉思。

沈雲飛等得有些不耐煩，他乾咳了一聲。於是，父親忽然轉過身子來了，眉頭緊蹙，面對面注視着他。

父子倆的相貌有幾分相似，都是濃眉，一對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只是父親的鼻頭稍帶鷹鈎，薄薄的嘴唇，嘴角邊有兩道法令紋，將面頰拉得微微下斜，使得這張英俊的臉龐顯出一股倨傲與冷淡的神情。

“ 抽煙嗎？” 父親打破了沉寂，他打開金質煙盒，抽出一枝香煙，遞給兒子，問道。

“ 不。” 沈雲飛慌忙回答：“ 我不會。” 

“ 喝酒嗎？” 父親又問， 他將手裡的高腳酒杯遞給兒子，裡面裝着半杯葡萄酒，血一般暗紅的顏色。 

“ 不用。” 沈雲飛回答。 

父親凝視了兒子片刻，眼底有兩小焰沉鬱的光芒簇簇跳動。他走到了書桌旁， 在一張皮椅子上坐下，將手裡的酒杯重重地朝書桌上一頓，從煙盒裡取出一支香煙，用打火機點燃了煙。

父親深深的吸了一口煙，抬起眼睛，他吐出一口煙霧，正視着兒子，冷笑了一聲：“ 你還有什麼不會的？校長說，抽煙喝酒打群架， 哪一樣少得了你？”

“ 您怎麼知道的？” 沈雲飛虛弱地問。 

“ 這並不難知道，是不是？校長的告狀信都寄到我的駐地了!” 父親說，語氣仍然是冷冷的，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 

“ 噢!” 沈雲飛無力地回應了一聲。不安和壓迫感沉沉地向他包圍過來，就連空氣中都透露着難言的清冷和窘迫。

沈雲飛低下眼睛，但仍然能感覺得到父親那銳利的眼光始終停留在自己的臉上，他心慌意亂起來。

他為自己辯解：“ 有幫小流氓欺負一個女同學，我看不過去，才出手教訓教訓他們的。”

“ 哦， 這麼說你還是一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英雄了？” 父親嘲諷似地說。

沈雲飛沒有吱聲。 

“ 聽說，你最近沒有去上學。” 父親說。

沈雲飛偷偷抬眼看父親：“ 我生病了， 傷風感冒。咳，咳，咳。” 他假裝乾咳了幾聲。

父親緊緊地盯着他，刀鋒一般凌厲而嚴肅的眼神朝他掄了過來。 

“ 你小時候幾次挨打， 都是因為說謊。 你不要以為你現在長大了，我就不會管教你!” 父親的聲音更冷更嚴厲了，目光依舊停留在他的臉上。

沈鵬將軍對於處在叛逆期的這個兒子甚為頭痛。他的性格倔強，反叛，愛挑戰傳統和權威，不僅逃學，還學會了抽煙喝酒打群架。

沈雲飛迎視着父親的目光，他仰起了下巴，挑戰似地深深地注視着父親，一直望到他的眼睛最深處。

半晌，沈雲飛才冷冷地點了點頭，清晰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 對，說謊，欺騙，這都是遺傳，有其父必有其子。有人欺騙同他患難與共多年助他發達的結髮妻子，在外面養舞女，害得她服毒自盡! ”

“ 放肆! 不要以為你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 就敢同我這樣說話。” 父親憤怒了：“ 信不信我拿皮帶抽你!” 

“ 我信。” 沈雲飛挑釁地回答。

聽見這個答案，父親凝視着兒子，竟有些發愣。他臉上的陰鬱和憤怒變成了一種難言的愁悶和苦惱。

“ 明天，老張會送你去軍校報到。我已經同軍校的校長打好招呼了。” 父親簡短地下命令。

“ 我不想去軍校。” 沈雲飛簡短地回答：“ 我還是回原來的學校上學。沒什麼別的事，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沈雲飛轉身走出去。

“ 站住!” 父親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站住! 沈雲飛心想，他以為自己是他手下的士兵嗎？想必他平日裡當慣了將軍，習慣了發號施令。

沈雲飛一甩頭，就繼續往外走。

“ 我叫你站住!” 父親又怒吼了一聲。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直衝到他的頭頂，迅速地在血液中爆炸開來。

沈雲飛不聽，他依然走他的。忽然間，父親就躥了過來，揚手就給了他一耳光。

沈雲飛詫愕地、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視着父親。父親悚然而驚，那是一雙與他的亡妻一模一樣的眼睛。 

這孩子長得更象他的母親，特別是眼睛，濃密的長睫毛，眼睛大而圓，眼角微微上揚，線條流暢優美，迷倒多少人的心。他的母親出身富家，她年輕時候長的很美，很美。

將軍陷入了深思，臉上卻是淡淡的、毫無表情。

他和她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相遇，一見鍾情，愛得翻天覆地，死去活來。當時，他剛投筆從戎，只是一個普通軍人。軍人隨時有可能戰死疆場，但是她那麼愛他，不顧家人反對，就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

在那一瞬間，父親的臉上閃過了少見的溫柔的神色。

然後他們就開始了一段漫長而艱苦的生活。一個富家小姐，能夠跟着他隨軍輾轉征戰，每天給他做飯吃，操持家務，她毫無怨言。

當他在軍中步步高升，身居將職之後，他卻違背了與妻子的海誓山盟，有了別的女人。妻子在得知消息後竟然服毒自盡，成為了他終身心底的痛和悔恨。

父親的手垂了下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愁苦而懊惱。

兒子，不是他的士兵，不是他的部下，不會無條件地服從他，忍受他的傲慢和蠻橫。

這個兒子，也許是亡妻派來懲罰他的，他母親去世的那年他才十二歲。 從此以後，他就變得難以管教，性格反叛，處處存心作對。

父親悶聲地說道：“ 明天，老張會送你去軍校。好男兒志在千里，到那裡磨練幾年，脫胎換骨，前途不可限量。  ”

沈雲飛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父親掃了他一眼，揚聲喊着警衛的名字： “ 老張，送少爺回他自己的房間去!”

“ 不用了！” 沈雲飛立即說：“ 我認識路。” 

沈雲飛打開了書房的門，徑自走了出去。然後“砰”地一聲，房門在他的身後重重地關上了。

上樓回到自己的臥室，沈雲飛仿佛從寒冷的冰天雪地逃出來，長嘆了一口氣，倒在椅子上。

接着，沈雲飛聽見“喀嚓”的聲音，臥室的門被人從外面反鎖住了。

沈雲飛冷笑了一聲， 鎖上了，你只能鎖住籠中的鳥，你鎖得住自由的風嗎？

次日一早， 阿蓮打開沈雲飛的臥室門，她驚訝地發現，床鋪整整齊齊，並沒有睡過的痕跡。

窗子開着，繫着一條繩索通向樓下的花園。想必是半夜裡少爺趁眾人熟睡，順繩索爬下逃走了。

“ 老爺，老爺，不好了! 少爺。。。少爺，他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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