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二十二章 一路驚心

董晴晴仍然伏在母親漸漸冷卻的身體上嚎啕痛哭，不肯離開， 她叫着：“ 媽媽! 媽媽!”

董父抓住董晴晴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董晴晴用淚水漣漣的眼睛盯着父親說：“ 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陪媽媽。”

“ 聽話!” 董父厲聲說道：“ 日本鬼子就要進城了，你一個年輕姑娘，我怎能讓你留在這裡？”

董晴晴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了，但她仍然緊緊地抱住母親的身體，死活不肯走， 嘴里說：“ 媽媽只是睡着了，她還會再醒過來的。如果她醒過來了，看不到我，怎麼辦？。。。”

董父氣得渾身顫抖：“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為什麼？快走!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情勢危急，董父瞪視着董晴晴，突來其來的怒火，以及積壓的極度悲傷在他的身體里同時爆發，他揚起手來，不及思考，就對着董晴晴的臉揮去了一巴掌。

那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過之後，他看到的是女兒愕然的眸子和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

十八年來，他從來沒有捨得碰過女兒的一根小指頭，今天竟然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看到女兒那淚水盈盈的眼睛，他也因自己的舉動而愣住了。

董父的意識回復了過來， 他說：“ 對不起，晴晴! 我一時昏了頭， 我不是真的想打你! 你原諒爸爸， 好嗎？”

“ 爸爸!” 董晴晴發出一聲泣喊，她哭着說：“ 爸爸，我沒有怪你。好，我聽你的話，我們現在就走。”

董晴晴把滿是淚痕的面頰緊緊貼了一下母親慘白的臉，最後喊了一聲：“ 媽媽!”

沈雲飛的鼻子也覺得酸酸的，他嘆了口氣，勸說道：“ 走吧。” 

董父含悲忍痛，用一塊白布蓋住了妻子的身體。收拾了一些金銀細軟和銀元，放在一個包袱里，交給董晴晴。

然後，他就帶領着董晴晴和沈雲飛，趕往荔枝灣涌碼頭。

一路上，到處都是逃難的人， 挑着行李的，拖兒帶女，扶老攜幼，場面無比混亂。

天空中忽然出現了一架日軍飛機，頓時引起了一陣紛亂的騷動，人們開始驚慌地奔跑，男的叫，女的哭，夾雜着被擠倒在地上的孩子被踐踏時發出的慘叫聲。

但那架日機盤旋了幾圈，沒有丟下炸彈，就飛走了。也許這是架偵察機。

各種車輛都難覓蹤跡， 原來都被征去運輸車隊了。就連黃包車車夫也趁機漲價， 一上車便勒索一元大洋， 而平時的雞鴨只賣三毫小洋一斤。但情勢緊急，錢財乃身外之物，此時也顧不得了。

遠方，三元裏白雲機場附近，冒出一股股濃重的黑煙， 還傳來一陣陣的爆炸聲，大概是在燒毀一些搬不走的軍用物資。 

等到他們好不容易到了荔枝灣涌碼頭，那裡人潮洶湧，擠滿了人頭。

渡船的費用已經漲到十元大洋，但即使是這樣，由於渡船的能力有限， 許多人等了許久也等不到船。

有人說：“ 我已經等了一個星期了。”

不能再耽誤時間了!

董父果斷地決定折往黃沙碼頭， 那裡有他認識的一個朋友方先生，他有一條私人自備的小電船。

這位方先生是個商人，早年從北方來廣州經商，經過多年的打拼，家產頗豐。他身上有着北方人特有的熱情和義氣。董父相信，方先生是會出手幫助他們的。

趕到黃沙碼頭，很幸運，方先生在那裡。看到了董父一行人，方先生已經猜到了來意，說：“ 你好久都沒來找我了! 是要渡船嗎？”

“ 是。” 董父說。

“ 來得正巧， 我的船正停在碼頭。” 方先生沒有二話就答應下來：“ 我讓船夫送你們過江。”

跟隨着方先生走到泊船處，董父拉了方先生一把，掏出銀元來，壓低聲音說：“ 這點錢你先拿着，我也只能拿出這麼多了。” 

“ 不用了。” 方先生推辭說：“ 我知道嫂夫人病了，你要用錢的地方多，這點小忙我還是幫得上的。”

董父咬了咬牙， 忍住淚水，沒有把妻子去世的不幸消息告訴方先生。

患難見人心，在落難之時，許多人趁火打劫，雪上加霜。但也有方先生這樣的好人，無私地出手幫助，雪中送炭。

送董晴晴和沈雲飛上了船， 董父卻留在了岸上。

“ 爸爸!” 董晴晴愕然道：“ 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董父悽然一笑：“ 我要回去，陪着你媽媽。晴晴，你已經十八歲了，是大人了。以後的人生道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你要堅強，媽媽會在天上永遠保佑着你的。 聽媽媽的話，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這樣爸爸媽媽就放心了。”

他又轉向沈雲飛， 點點頭說：“ 晴晴就拜託給你了。多謝。” 

“ 快走!” 董父狠下心來，吩咐船夫立即開船，他站在岸邊朝他們揮手，他的身影越來越小了。

董晴晴急得痛哭，跺腳，但是船已經離岸邊越來越遠了，船夫阻止她道：“ 別動，小心船翻了。”

沈雲飛站在船頭，望着蒼茫的遠方，他不知等待着他們的，是怎樣的命運？

水流湍急，江面越來越寬闊。在浪花翻滾的江濤中，沈雲飛忽然遠遠地看到了那座橋。

他依稀仿佛看到了十六歲的自己，初來乍到廣州，在那座橋上，與幾個小流氓打群架。然後，有位路過的翩翩少年，打抱不平，堅定地站在了他的身旁。

話劇團里，他們暢談着夢想，徜徉於珠江的江畔，那些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擊壺高歌的快樂歲月。

這一切， 都已經過去了，消失在浪花滔滔的江水裡。

“ 先生， 進來吧。船頭浪大。” 船夫說道。

一九三八年十月二十一日，日軍的先頭部隊衝進廣州城，廣州淪陷。

隨即，日寇夥同漢奸們在廣州城內進行大規模劫掠，四處縱火，無惡不作， 將這座昔日美麗的城市變成了人間地獄。

。。。

從廣州到上海，這一路可謂是驚心動魄，九死一生。

沿路，他們經歷過日軍飛機的空襲，鐵路的路軌被炸毀等等，好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種種驚險，難以盡述。

途中，沈雲飛和董晴晴換乘過各種交通工具，渡船，輪船，黃包車，運輸車，卡車，火車，還有兩條腿。一路輾轉顛簸，曲折坎坷，艱辛無比。

終於有一天，他們到達了目的地，上海。時光的齒輪這時已經轉到了一九三八年的十一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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