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七十五章 奉子成婚 

“ 阿妍。” 這天，秦風對前來拜訪的陳妍儀有些擔憂地說：“ 雖然現在是打仗的時候，婚嫁都從簡。但是你還沒有完成大學的學業，就急着結婚，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陳妍儀稍稍發胖了些，不再像以往那麼清瘦。一對大而黑的眼珠，面色蒼白，透露着疲憊。

她低下頭，睫毛半垂遮蓋着眼睛，頰上浮起兩朵紅雲，羞澀地說：“ 不能再等了，再過幾個月，你就要做舅舅了。”

秦風吃驚，不由自主地朝陳妍儀的腹部望去，他這才察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顯然已經是有了身孕。

“ 你。。。有孩子了？”

“我。。。”陳妍儀的臉泛紅，害羞地點了點頭：“ 嗯。”

不知為何，秦風心中總有種忐忑不安的感覺，他覺得蔡峻這人不可靠，似乎在隱瞞着什麼。他心裡暗暗埋怨表妹糊塗，未婚先孕，造成了被動的局面。但事已至此，表妹執意要趕在孩子出生之前出嫁，也只能早點辦婚事了。

自從1940年6月28日開始，日軍宣布封鎖香港，陳妍儀就同母親斷了聯繫。姑父早逝，姑姑又不在上海，長兄如父，秦風思考着為表妹準備些什麼嫁妝好。

“ 不用準備嫁妝，一切從簡。就是邀請朋友們聚聚，宣布一下。” 陳妍儀說：“日子已經定好了，這是請帖。”   

秦風展開請帖，看見“訂婚儀式” 幾個字，皺眉說：“ 為什麼是訂婚儀式？而不是結婚呢？” 

陳妍儀替蔡峻解釋道：“ 他說結婚是件大事，不想辦得馬虎，況且現在他的手頭沒有多少錢，要等他父親寄錢來。所以我們先訂婚， 放寒假時回浙江老家再熱熱鬧鬧地補辦一場婚禮。”

蔡峻的甜言蜜語仿佛又迴響在她的耳邊：“ 我要在老家給你辦一個最盛大的新式婚禮，你穿着最漂亮的結婚禮服，在花童的引導下，走進布置得最華麗的結婚禮堂里。父母親戚朋友們都來為我們祝福，稱讚新娘：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如果能接你母親從香港過來參加婚禮，那就再好不過了。。。”

秦風沉吟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出來。

談起目前的時局，兩人都憂心忡忡。自從日本封鎖了香港之後，香港與內地的水陸交通均告斷絕。就連信件也難收到，正如唐詩中描述的那樣：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 不知媽媽現在怎麼樣了？” 陳妍儀愁眉不展。

秦風安慰她說：“ 你別太擔心了。姑姑是個聰明人，不會有事的。你現在好好地休息，別太勞累了，一切都以孩子為重。”

陳妍儀心想，也許媽媽會責怪她不預先徵求母親的同意，就奉子成婚。但是等將來局勢好轉，抱着孩子和蔡駿回娘家，給媽媽看看可愛的外孫，媽媽肯定會高興的，也會原諒她的。

訂婚儀式參加的人不多，也就是平時聚會的那些朋友們，沒有任何雙方的長輩出席。

在喬家柵食府里，來參加訂婚儀式的客人只有十多個人，坐了一桌。 陳妍儀這方來了秦風、沈雲飛，他們帶來了銘寶，大學同學韓怡婷、徐映雪。蔡峻那邊是他的幾個好友，魏曉玲和李義天也來了。

陳妍儀穿着件棗紅色繡花的旗袍，外面罩着白色的披肩。她的頭髮不像以前那樣梳成兩條辮子，而是鬆鬆地落在背後。

她的臉上化了淡妝，塗了口紅，一雙烏黑的眼睛，仿佛秋天的潭水，沉靜而溫柔。她一向清瘦，如今由於懷孕的緣故，整個人顯得稍微豐腴了些。

蔡峻穿了一身西裝，梳着油亮的頭髮。他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昨夜沒睡好，眼睛下面有黑眼圈，猶如兩團淡淡的隱秘的黑影。

陳妍儀未婚先孕的事情其實眾人都彼此心照不宣，但誰也不敢點明，因此大家說話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了什麼，讓陳妍儀難堪。

因而，這頓訂婚宴上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

眾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玉雪可愛的銘寶身上，輪流將他抱在膝上，逗他玩。對於鄭婉麗的紅顏薄命，芳年早逝，皆唏噓不已。這孩子自然也就成了眾人關愛的寶貝。

秦風站起身來，舉起酒杯，對大家說：“ 今天是蔡峻和我表妹陳妍儀訂婚的好日子，來! 大家舉杯! 祝他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白頭諧老!”

於是，大家都幹了杯，酒下肚之後，氣氛變得稍稍熱鬧起來。

“ 今天還有一對兒，讓咱們也祝福他們! 同時祝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 這時韓怡婷站起來，向着魏曉玲和李義天舉杯笑道。

眾人譁然，不知何時魏曉玲和李義天開始戀愛的，紛紛嗔怪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 

“ 下次就該輪到喝你們的喜酒了。”

魏曉玲抿嘴笑着，面頰上浮現着兩朵害羞的紅暈。

李義天豪爽地說：“ 沒問題，我是每天在求婚，只等小魏點頭。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等哪天成功了，大家一定要來喝喜酒啊。”

訂婚宴快結束時，蔡峻站起來，用手摟着陳妍儀的腰，向大家敬酒說：“ 謝謝各位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儀式，在這裡讓我們敬大家一杯，乾杯! ” 

陳妍儀因懷孕不宜飲酒，以茶代酒喝了一杯，秦風怕她太過勞累，體貼地說：“ 喝完這杯後， 咱們就散了吧。”

於是，大家紛紛起身告辭。

蔡峻付了賬單，和陳妍儀手挽手走出喬家柵食府，叫了一輛黃包車回到兩人的住處。

陳妍儀換了衣服，疲憊地靠在床上。屋裡的燈光昏暗隱約，一盞電燈泡的光亮朦朧如豆，顫顫巍巍仿佛隨時要熄滅。

蔡峻走過來，用胳膊將她攬在懷裡，撫摸着她的黑髮，她卻偏過了頭，沉默不語。

“ 最親愛的，怎麼啦？” 蔡峻急了， 柔聲問道。

陳妍儀依舊默然不語，然後，有兩滴滾圓晶瑩的淚珠，從她的臉頰上滑落，碎裂在她的衣襟上。

“ 別哭，最親愛的，別哭啊。不要這樣，你懷着孩子，千萬不能傷心。” 蔡峻連聲安慰道：“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傷心？”  

“ 為什麼？你難道不清楚原因嗎？我們可以直接結婚，而不必辦什麼訂婚儀式。你告訴我實話，你心裡其實並不願意娶我，是嗎？”陳妍儀低聲說道。

“ 不是的。” 蔡峻有些不安地說：“ 最親愛的，你要相信我，我太愛你了，結婚只是早晚的事。你放心，我要給你一個最盛大的婚禮， 讓你成為最幸福的新娘。你是因為懷着孩子，所以情緒不穩定，才會胡思亂想的。”

陳妍儀漸漸地平靜下來，蔡峻轉移話題，指着桌上的禮物，微笑着說：“ 來，看看他們送給我們什麼禮物？” 

看着她的臉，睫毛半垂着，遮着一對純真的黑眼珠，蔡峻的心裡掠過一絲罪惡的感覺。

事與願違，現實往往與期望背道而馳，他在老家病重的妻子非但沒有死，而且身體已經康復了。他的如意算盤這次沒有算準。

父母並不知道他在上海已經另結新歡的事情，所以寒假回浙江老家時根本不會有什麼婚禮，他對陳妍儀說了謊。 

他說謊的本事也越來越純熟，從最初的惴惴不安到如今的臉不紅心不跳，隨口就來。

但是，蔡峻暗暗地心想，只要寒假回家從父親那裡得到足夠的錢， 等到孩子出生後，他就可以和陳妍儀帶着孩子住在上海，過舒適的日子，不再回鄉下去。髮妻性格怯懦，不敢找他麻煩的。到時候他就坐享齊人之福，兩全其美。

走在回家的路上，秋天涼意的風吹過，秦風不由得嘆了口氣。

“ 你幹嘛嘆氣？” 沈雲飛抱着銘寶問。銘寶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如同小貓般蜷縮成柔軟的一團，這孩子真是隨時隨地都能入睡。

“沒怎麼。” 秦風輕輕地說：“ 就是心裡總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

“ 我也有同感。” 沈雲飛看了看秦風，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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