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三十六）

機艙里的燈關了，大部分旅客都安靜地休息了，身邊的兒子也早早地睡着了，除了飛機發動機的隆隆聲，一切終於安靜下來。

這時候我很疲倦，很累，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可腦海里卻浮現着這幾天忙忙碌碌的景象。

給自己和兒子買東西，與親朋好友告別，帶着兒子回家去看望我父母，又去海健父母家看望爺爺奶奶，一大堆的叮囑，一大堆的祝福，我的耳朵都聽麻木了。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出遠門，更是第一次坐飛機。想起剛才在機場的畫面，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父親擦眼淚，母親早已泣不成聲，是捨不得我這個女兒呢？還是捨不得他們的孫子？我想應該都有吧，我也忍不住哭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發現天已亮了，機窗外層層白雲的遠處是燦爛的早霞，靜靜地看着窗外，心情好像好了很多，我在心裡默默地問彩雲，今後的路該怎麼走？什麼樣的命運在等着我？

海健瘦了皮膚也黑了一點兒，見到爸爸，兒子有點兒不好意思，海健一把抱起兒子，向天上拋去，兒子嚇得哭了，當爸爸的卻開心地笑啦，終於見到兒子了。一家三口團聚真是不容易，海健對我說了一句“到啦！“，接過我身上的包，眼睛一直在兒子身上，你說我還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一路上只聽到海健呱呱呱的，興奮不已，一會兒講美國的東西如何便宜，一會兒又說學校的事情兒，喋喋不休，我和兒子時不時對望一眼，被窗外的景色迷住了，馬路這麼寬敞，車輛來來往往，好像路上的車都比海健的這輛破車新，我一直不敢講話的另外一個原因其實是擔心分散海健開車的注意力。

下了高速公路，我的心稍稍放輕鬆一點。進入學校附近的社區，各式各樣的洋房別墅讓我目不接暇，哇，真漂亮。

車停在了路邊的一個別墅旁邊，我慢慢走下車，眼睛盯着這房子看，“周芸，把小堅牽住，不要讓他亂跑，這兒路上汽車多，不要讓車撞上了哈！“ 

經海健這麼提醒，我才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兒子的手，站在路邊，看着海健忙上忙下地搬行李。

這是海健為了我和兒子要來才租的房子，以前他一直住在學校里的學生公寓，幾個同學合住一間，一是省錢，二是方便，走路或騎自行車就可以去上課。

這獨棟別墅有三層，分別租給不同的人家，房東不住這兒，我們一家住在二樓，有一個小廚房和衛生間，廚房邊上是一個小餐廳，兩個臥室，海健說按照美國的規定，兒子大了，應該自己睡一個房間，不像在國內那樣，一家人擠在一間屋子一張床上。

“哦，這樣啊，規矩那麼多？可兒子從來沒有自己單獨睡過？他會害怕的？半夜醒了怎麼辦？上廁所又怎麼辦？“我有些不安地問海健。

“不是規矩多，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子的嘛，只是我們在國內的住房條件差，沒有條件早點兒讓孩子與大人分開睡。既然來這兒了，就慢慢讓他習慣，人家洋人的小孩兒一生下來就自己睡了，你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真的，我不騙你。“見我滿臉的疑惑，海健一字一句地看着我說道。

“那，尿床怎麼辦？“我還是不甘心。“尿不濕呀，一生下來就穿尿不濕，長大一點兒就慢慢訓練自己上廁所，你不信？剛開始我也不相信，想到兒子要來了，我就專為這事兒請教我的同學老師，這段時間我去商店買東西的時候，也專門去賣小孩子東西的地方查看，商店的工作人員還認真耐心地給我講解如何使用等等。我才知道原來他們老外還那麼講究。“海健解釋道。

“人家老外是老外嘛，我們不是老外為什麼一定要按照他們老外的規矩辦事兒呢？“我還沒想明白。

“唉，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說我們什麼事兒都要按老外的做，只是兒子已經這麼大了，馬上要上學前班了，就等於是一個小學生了，什麼規矩都不懂，別人會笑話他的，本來我們這兒的中國人就很少，亞洲人的面孔都不多，如果還不入俗，我怕兒子不合群，產生心理障礙就是一生的痛苦。“海健皺着眉頭說。

“海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們母子倆才到這兒，需要一些時間去了解這兒的風土人情，慢慢去適應，這一來就非要這樣非要那樣，孩子這麼小，你就不怕這樣也可能造成他的經神傷害？“看着在一旁熟睡的兒子，我的心一陣酸楚，我頓然覺得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男人好陌生，好冷漠，好無情，怎麼捨得把兒子一個人關在一個陌生的房間，在一個什麼都陌生的地方呢？

“周芸，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怪我太不講情理了，是嗎？其實有很多事情我在信里和電話上是不可能告訴你的，不說是一個孩子，就像我這樣一個大男人，初來乍到也經歷了不少文化種族習慣上的差異所帶來的問題，能夠責怪誰呢？肯定不能，還不是只有自己扛着，苦水自己往肚子裡吞，努力去適應去了解，因為我們在國內的環境生活條件和生活理念與這邊的人差別太大了，以前也沒人講過教過，兩邊的文化交流太少了，結果就是我們覺得他們奇怪，他們還覺得我們奇怪，你說咋說得清楚呢？“

海健感嘆道。

“所以我心急呀，周芸，你知道嗎？這一年多我出了不少洋相，走了許多彎路，我怕你們母子倆受委屈，我想盡全力保護你們娘倆，讓你們儘快適應這個社會，既然來了，就沒其他選擇，大家都說美國，這好那好，這些好都是別人的，像我們這樣來自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國家的人，想要真正了解和體會這裡的好，不是只是看表面上的東西，房子，車子什麼的，關鍵是在這樣的環境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不然的話根本無法在這裡長期待下去，這是我最大的感受，我們太落後了，不吃苦，不努力，在這兒還不如回去。唉，你剛下飛機，一切都才剛剛開始，我說這些話你肯定不能真正地理解，算了，你們母子倆先休息吧，我要去學校看看，今天的工作還沒完成，冰箱裡有許多東西，你自己做點什麼吃，其他的事兒等我晚上再說吧。“看得出來海健是很上心的。

“好的，海健，你去吧，我知道了，我現在不困，我就把行李收拾收拾，你放心，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安慰海健說。

打開冰箱看了看，裡面塞得滿滿的，回過頭環顧一下，這房子應該有些年頭了，木質地板走起來“嘎嘎作響“，牆上都貼着牆紙，印花是棕色和深藍色的，古典莊重，有點兒電影裡的感覺，屋子裡的家具應該是海健租房子的時候就是帶家具的，格調和顏色都與牆壁搭配，雖說有些時代感，卻顯得典雅高貴，窗戶的設計很特別，讓人感覺自己變得有點兒貴族氣息似的，與我們在國內住的房子完全不一樣。

轉過身，從飯桌旁的窗戶向外望去，窗前的楓葉樹遮住了左邊的視線，但有些開始發紅髮黃的樹葉在陽光下像是一幅美麗的油畫，好美好美！順着樹的右手邊看去，是一個不太大的兒童玩耍的地方，綠色的草坪上有一個紅色的滑梯，下面是沙，旁邊還有兩個高矮不一樣的兒童小鞦韆，幾個小孩子正在那裡玩兒，鞦韆架的後面是一個木頭的長櫈，兩個媽媽在聊着天。

我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住了，這太方便啦，以後我就會經常帶兒子去玩兒，我在心裡這麼想着。是啊，以前在國內的時候，一個星期上六天的班，星期天基本上都是睡個懶覺，然後帶孩子去上街上商場買點兒東西，洗洗衣服什麼的，一天就過去了，很少有機會帶孩子去公園玩兒，住家附近也沒有這種專門讓兒童玩的地方。今天看到這個，仿佛眼前一亮，才想起來自己不用上班了，至少現在不用，好不容易有機會天天和兒子在一起，帶他玩兒。

一陣欣喜後，正把頭伸出去想要看看窗外隔壁幾個房子長什麼樣？電話鈴響了，是海健打來的。

“周芸，你在幹嘛，兒子醒了嗎？如果你們想要岀去走走的話，門鑰匙在我倆的房間右邊那個床頭柜上面，把門鎖好，不要走太遠，就在兒童玩耍的地方玩玩兒。我的老師讓我今天早一點回家，他知道你們今天剛到，放我半天的假。我一會就回來了，今天晚上帶你們去市中心逛逛，那邊有一個中國超市和一個中餐館，去看看你們喜不喜歡。哦，對了，你們在家裡走路輕一點，千萬不要讓兒子在家裡蹦蹦跳跳跑來跑去，這個房子比較舊，木地板不隔音，聲音很響，容易吵到樓下的房客。另外就是見到生人要點個頭，笑一笑，這邊的人都是這樣的，這是禮節，不要因為你不會講英文就低着頭，對人不理不採的，讓別人不知所措。哦，還有……“只聽海健在電話那頭囉囉唆唆地講一大堆話。

“好啦，好啦，你不是說一會兒就回來嗎？你看，兒子被你吵醒了，我去哄哄他，我們就哪兒都不去，等你回來再說吧。“說完我放下電話走到兒子的小房間，打開燈，兒子一邊用小手揉着眼睛，一邊正望着天花板發呆，估計他正在想，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不認識呢？

晚上海健開車帶我們去逛了逛這個城市的市中心，對我來說，一切都很新鮮好奇。又去看了看那家中國超市，反正有賣醬油，醋，還有豆瓣醬，只要有這幾樣東西我就滿足了。

至於那家中餐館喃，只能說是馬馬虎虎了。估計是時差的原因，我在吃晚飯的時候就困了，沒心思想吃的。海健看我來不起了，就匆匆讓服務員幫我們打包帶走。

路上車子一顛簸，我好像是在車裡睡着了。到家後，我簡單洗漱了一下，抱着兒子直接就在兒子的床上躺下了，不知什麼時候，又迷迷瞪瞪地被海健搖醒。

“周芸，看你，怎麼就在兒子房間睡着了呢？起來，起來，讓兒子自己睡這兒，你還是到我們的屋裡去睡吧，啊！“我動也不想動，用手把海健的手推開。

“不，不行的，兒子天天都跟我睡，一會兒醒了四處找我怎麼辦？再說吧，這房子不隔音，兒子半夜醒來發現媽媽不在身邊，大哭大鬧吵着隔壁鄰居怎麼辦呢？“我試圖找藉口想要陪着兒子睡覺。

“唉，你也是，我說的話你總是聽不進去，算了，看你困成這樣，我也不想跟你爭論了，你想在這兒睡就睡吧。“說完，海健輕聲走出去，回過頭來輕輕地關上房門後，又推開門看了我一眼，只見他欲言又止，然後把門關上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一點兒余心不忍的感覺，我想我應該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我又不想去想那麼多，畢竟我們分開了那麼長的時間，彼此難免會有些陌生的感覺，加上我們倆以前就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在一起親熱了，唉，算了，不要想那麼多了，睡覺吧，我實在是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