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983年12月10日 圖書館

周六下午，圖書館裡安靜得能聽見翻書的沙沙聲。小平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攤開一本《數學習題集》。期中考試後，他給自己制定了更嚴格的學習計劃，每天必須完成額外的習題量。

"這裡有人嗎？"

輕柔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小平抬頭，看到徐慧抱着幾本書站在對面，陽光透過他微卷的發梢，在桌面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沒人，坐吧。"小平推了推眼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

徐慧安靜地坐下，打開一本英文原版《呼嘯山莊》開始閱讀。小平偷偷瞄了一眼，驚訝地發現他閱讀的速度很快，幾乎沒有什麼停頓。

"你看得懂英文原著？"小平忍不住小聲問道。

徐慧抬起頭，嘴角浮現一個淺淺的微笑："我父親是英文編輯，從小家裡有很多英文書。"

"真厲害。"小平由衷地讚嘆，"我英語只能應付考試。"

"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找我。"徐慧的聲音輕柔但真誠。

兩人重新陷入沉默，各自專注於手中的書本。不知過了多久，圖書館的門被猛地推開，海鷹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引來管理員嚴厲的目光。

"總算找到你們了！"海鷹無視周圍的視線，大步走到他們桌前，將一個紙袋放在桌上，"我媽做的包子，趁熱吃。"

他自然地拉開椅子坐在小平旁邊，身上帶着室外的寒氣。小平注意到海鷹的目光在徐慧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落在他手中的英文書上。

"喲，看洋文書呢？"海鷹伸手拿過《呼嘯山莊》隨意翻了翻，"能看懂嗎？"

徐慧輕輕拿回書本："勉強可以。"

"我們班真是藏龍臥虎啊。"海鷹咧嘴一笑，從紙袋裡拿出一個包子遞給徐慧，"嘗嘗？白菜豬肉餡的。"

徐慧猶豫了一下，接過包子小口咬了一下："謝謝，很好吃。"

"班長，你的。"海鷹又拿出一個遞給小平，他們的手指在包子下方短暫相觸，小平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縮回手。

"下周有英語小測吧？"海鷹嘴裡塞滿包子，含糊不清地問道。

小平點點頭："周三。"

"完了，我這次又要不及格了。"海鷹誇張地嘆了口氣，突然轉向徐慧，"大學霸，能幫我補習嗎？就像班長幫我補數學那樣。"

小平的手在桌下不自覺地握緊。徐慧似乎也有些意外，他看了看小平，又看向海鷹："陳同學不是一直在幫你嗎？"

"班長太嚴格了，"海鷹做了個鬼臉，"而且他英語也就一般。你看起來更厲害。"

小平感到一陣刺痛，儘管他知道海鷹的話沒錯——徐慧的英語水平確實比他高很多。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徐慧輕聲說，目光低垂。

"那就這麼定了！"海鷹拍了拍桌子，引來管理員又一記眼刀，"明天下午我家沒人，來我家補習吧。"

小平盯着面前的數學題，數字和符號突然變得模糊不清。他聽到徐慧輕聲答應，聽到海鷹興致勃勃地計劃明天要準備什麼零食，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圖書館都能聽見。

"班長也一起來吧？"海鷹突然轉向他。

小平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我明天有事，你們去吧。"

"真可惜。"海鷹聳聳肩，轉向徐慧時眼睛卻亮了起來，"那就我們倆了。"

離開圖書館時，天已經黑了。三人並肩走在校園小路上，海鷹走在中間，時不時左右說幾句話。路過一盞路燈時，小平看到海鷹的影子完全覆蓋了徐慧的，兩人的輪廓在水泥地上融為一體，而他自己的影子則孤零零地拖在後方。

"明天見。"在校門口分別時，海鷹對徐慧說，語氣中的期待讓小平心裡一沉。

"明天見。"徐慧輕聲回應，朝兩人點點頭，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海鷹目送徐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轉向小平："真走那麼快幹嘛，一起走啊。"

"不了，我還要去買點東西。"小平撒了個謊，"你先回去吧。"

海鷹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揮了揮手："那周一見。"

看着海鷹高大的背影漸行漸遠，小平站在初冬的寒風中，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是嫉妒。那種感覺像是一根細小的刺，扎在心臟最柔軟的地方，每一次心跳都帶來細微卻清晰的疼痛。

1983年12月11日 操場偶遇

窗外的蟬鳴漸弱，只剩下月光在紗簾上流淌。兩個年輕的身體斜倚在窄小的床鋪上，指尖偶爾相觸，又像觸電般分開——某種未名的渴望在沉默中生長。他的手腕輕輕翻轉，像撥動某種隱秘的琴弦，而對方的呼吸也隨之急促。汗水在鎖骨凹陷處匯成細小的溪流，月光一照，竟像融化的白銀。他們的動作逐漸同步，仿佛被同一陣風推動的麥浪，起伏間帶着青澀的韻律。

偶爾的對視里，瞳孔深處跳動着未說出口的誓言。指尖的溫度、急促的鼻息、喉結的滾動----所有這些細微的顫動，都在黑暗中被放大成轟鳴。某一刻，時間突然坍縮成一點，他們同時仰起脖頸，像兩株被暴雨擊中的植物，在戰慄中交出自己最原始的虔誠。月光依舊平靜地籠罩着他們。此刻的寂靜，比先前的喘息更震耳欲聾。

從午睡的夢中驚醒，小平羞愧的蒙住臉。。。。。。 周日下午，小平坐在自家書桌前，面前攤開的物理習題集已經一個小時沒有翻頁了，更不知什麼時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還做那樣的夢。。。。。。他的目光飄向桌上的鬧鐘——三點二十，海鷹和徐慧應該已經開始補習了。

他想象着海鷹家的樣子：寬敞的客廳，真皮沙發，也許還有一架鋼琴。海鷹曾說過他父親收藏了很多外國唱片，徐慧一定會喜歡。他們會先學習一會兒，然後海鷹可能會請徐慧彈奏一曲...

小平猛地合上習題集，這種無端的想象讓他感到煩躁。他站起身，決定去學校操場跑幾圈冷靜一下。

冬日的操場上人不多，小平機械地繞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跑，直到肺部火燒般疼痛才停下來。汗水順着額頭滑下，在寒風中迅速變冷。他彎腰喘息，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笑聲。

抬頭望去，操場另一頭的單槓旁，海鷹和徐慧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海鷹正在示範引體向上，而徐慧站在一旁，臉上帶着少見的笑容。陽光下，海鷹的動作矯健有力，他脫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藍色毛衣，手臂肌肉隨着每個動作繃緊又放鬆。做完一組後，他跳下來，對徐慧說了什麼，然後竟然伸手幫對方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圍巾。

那個動作如此自然，又如此親密，讓小平的心猛地抽緊了。他看到徐慧微微低頭，任由海鷹的手指拂過自己的脖頸，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

小平轉身離開，不敢再看下去。回家的路上，他的腦海中不斷重播那個畫面：海鷹的手指穿過徐慧的發梢，兩人在冬日陽光下的剪影，那麼和諧，那麼...般配。

這個念頭讓他胸口發悶。他加快腳步，仿佛這樣就能逃離那些不受控制的想象和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