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太太的宅院 （下） |
| 送交者: 晨雪 2004年12月03日11:51:52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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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申力雯
她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她和丈夫一起去吉祥戲院看梅蘭芳的《霸王別姬》。開演前天空下 着傾盆大雨，梅太太與先生趕到時，場內竟座無虛席。 當時丈夫在一所大學任英語教授，梅太太在家讀書、繡花、彈琴，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 梅太太與丈夫最喜歡聽京戲，最愛去的戲園子是吉祥戲院。每當戲散後，他們就來到吉祥 戲院對面的二層小樓－－山東飯莊，梅太太總是叫上一碟水晶肘子，先生愛吃四喜丸子。 然後，他們悠閒地穿過北京的小胡同，欣賞一路上不絕於耳的各種叫賣聲，那聲音或遠或 近，或高或低，在溶溶的月光里，飄散着扯不斷的鄉情。 那時，梅太太的宅院是寧靜和溫馨的。不久宅院裡又盪起了小寶寶的笑聲－－那是無數個 陽光燦爛的晴日。梅太太最喜歡抱着寶寶，坐在鞦韆上，隨着風蕩來蕩去。丈夫怕木製的 鞦韆太硬，創造性地用舊輪胎做了一個鞦韆，外面還包上了軟軟的紅布。有時，他們和寶 寶一起坐在鞦韆上，風把他們的歡笑歌聲拋向金色的天邊。那是梅太太一生中最好的日 子。 歲月就這樣一點一點從指間流過，無聲無息。十五年前，歲月帶走了她相依為命的丈夫， 五年前女兒又不幸出了車禍，後來兒子又去異國。從此院子裡靜下來了，不再有笑聲，偶 爾有陽光透過樹葉懶懶地滑下來，病蔫蔫的讓人難受。 梅太太蔫蔫地半臥在床上，晶晶進屋時梅太太的眼睛輕輕地亮了，她把老式留聲機的針頭 拿開，房間裡的樂聲戛然而止，空間突然顯得空曠了。 晶晶把一碗粥放在梅太太面前。 “我看着你吃。”晶晶說。 “你不吃，我也不吃。”梅太太說。 梅太太愛憐地撫摸着晶晶的手，晶晶第一次覺得梅太太的手又清涼又柔軟，讓人舒服。 晶晶望着床上那個翠綠的玉石枕，綠得像春天山上的草，她小心地用臉觸着。 “怎麼枕頭上還刻着字？”晶晶問。 “古人的心多閒在呀。”梅太太說。 “為什麼我的心總覺得累、亂？” “心閒是福，這份清福可不是手忙腳亂的年輕人懂得的。” “對了，我明天要去一家新加坡的公司面試。” “怎麼你也要離開！？”梅太太流露出一種努力抑制的心緒。 每當紫藤花盛開，茂盛的爬山虎沿着屋檐拉開了翠綠的帷簾時，梅太太總是在寂寞的宅院 里，聽着自己的腳步聲，睏倦地思索着，這樣好的家，為什麼留不住年輕人？外面的世界 究竟是什麼？ 元旦前夕，一件鵝黃色的毛衣放在晶晶的床上，那黃色嫩嫩的，像是被初春的風剛剛吹 過，像是被山間的泉水剛剛浸過，透着大自然的清香。 晶晶將毛衣穿在身上，溢着逼人的生命力。她望着鏡中的人，一下子發現了自己。在匆忙 的生活中，她已把自己忽視了。她飛跑到梅太太的房間，梅太太專注地欣賞着， “果然很美，我雖然老了但還懂得衣服的品味，穿這種衣服是很挑剔的，必須有貨真價實 的青春作底色，否則是很難堪的。這是送給你的新年禮物。” “晶晶，今天是除夕，和我一起過吧！”梅太太又說。 “哎呀！我已經約好在一個朋友家過派對，怎麼辦呢？”晶晶急得甩着手。 “去吧，去吧，我不過隨便說說，就穿上這件衣服，快去吧。” “當然穿，當然穿。” 晶晶挎上雙肩背，飛速地跑了，門“碰”一聲關上了。 梅太太走到窗前，望着晶晶的背影遠去。她在窗前楞了半天，過了許久才轉過身來，自言 自語道：“唉！我這是怎麼了！” ※ 深夜，隨着鑰匙的轉動聲，門開了，梅太太房間的燈倏地熄滅了。 晶晶站在梅太太的窗下，說：“我回來了。” 只有竹葉在風中發出的颯颯的聲音。 “我回來了！”依然是颯颯的竹葉聲。在這靜寂的夜晚，竹葉聲顯得格外的清涼。 “我知道你剛剛熄燈，你明明在等我。” 風停了，竹葉也悄然不語。 “朋友們都說我的毛衣漂亮極了。” 梅太太的窗口依然是黑洞洞的。 夜靜悄悄的。 晶晶站在窗外哭了。 梅太太隔着窗子低聲說：“快回去睡吧，別着涼，孩子，我已經躺下了。” 梅太太坐在沙發上，任清涼的淚水淌着。 ※ 春節快到了。 梅太太問起晶晶，何時回家？晶晶搖了搖頭。 “在外面呆了一年怎麼不回家看看，讓家裡人多牽掛。” 我。。。。我這一年花錢太多，對家裡沒有個交待，家裡還有爸、媽、奶奶和弟 弟。。。” “唉－－孩子，我給你講個故事，我有一個老朋友叫石川先生，是研究考古的，他小時 候，家裡很貧窮，他讀書的學校在離家很遠的地方，要爬三座大山過兩條大河，要走上三 天三夜，他腳都打了血泡，路上餓了，鄉親們看見了會給他一把花生或大棗，從此大山、 鄉親、花生和家的感情已融合在一起了。有時回家因為時間太緊，但只要看上媽媽一眼， 心裡就有了根，有了歸宿，然後便又匆匆地趕回學校。石川先生說，就是現在，我的眼前 總是出現灰磚瓦的小屋旁，媽媽盼望我歸來的身影。晶晶，家裡的親人都盼着你回去，回 去就好，聽話，好孩子。” “我不回家，我要留在這陪你過年。”沉默許久，晶晶終於低聲說。 梅太太抓起了晶晶的手，緊緊的。 “回去吧，我不孤單，兒子會有信來，會有電話，我習慣了一個人過春節。” ※ 春節晶晶沒有回家。 除夕，梅太太和晶晶在歡笑中度過。 大年初一，這是一個有風的寒冷的日子。梅太太有些惆悵，她告訴晶晶，石川先生來了電 話，過了春節他準備去養老院了。 “為什麼？”晶晶睜大了眼睛。 “可能因為孤單，因為人老了。明天我請石川先生來敘敘舊，拜託晶晶小姐去街上買些東 西。” 梅太太回房翻了翻發黃的舊照片，沉悶地喝了幾口茶，微閉眼帘顯出睏倦的樣子。 ※ 晚上梅太太對晶晶說：“今天，我第一次想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我留不住年輕人，為什麼 孩子不能和我廝守在一起，儘管那樣的日子，我覺得實在、親切，可我留不住。唉！說到 底是我留不住時間。。。。。 今天，我第一次想，留住我同齡的朋友，我們彼此攙扶着，儘量多往前走一程路，多說一 些話，這也許是最踏實的活法。” “那，到底怎麼留住同齡的朋友？”晶晶問。 “我想把我的宅院辦成一個老年驛站。”梅太太回答得很堅定，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了。 晶晶馬上跳了起來：“太棒了！這是一種創造，一種人間關懷，我不走了，我一定幫助您 把這個老年驛站辦好。” 梅太太和晶晶碰響了酒杯，紅紅的葡萄酒輕輕地溢出了。 第二天，梅太太的房間靜悄悄的，只是那隻小獅子狗不安地出來進去，它衝着晶晶不斷地 叫着，並用嘴拽起了晶晶的衣角。 晶晶覺得有些異樣，她急忙推開了梅太太的房間：梅太太安祥地躺着，靜靜的，嘴角掛着 微笑。她永遠地睡去了。 在梅太太的枕旁有一張彩圖－－一個用紅色染成的宅院，紅色的房頂托起了綠色的太陽， 宅院裡長滿了飽滿的圓圓的向日葵，在宅院的上空悠悠地飄着一個風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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