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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憶事--雞和鴨的故事
送交者: 黃葉 2004年12月10日14:34:2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故鄉憶事--雞和鴨的故事

              --黃葉

  鄉村的聲音,在我記憶中最熟悉的自然是雞鳴與狗吠。

  農家自不必說,就是鎮上的“幹部”和“同志”、醫生或者老師的家裡,
大概都會或多或少地養幾隻雞。

  我家在學校,每年都要買些雞養着,加上外祖父家和其他親戚家不時送來
的,多的時候會有十幾隻一大群。

  有一年夏天,我擔負起餵雞的責任,到糧店裡以九分五厘的官價買回一大
袋子玉米粒,父母讓人幫忙運回來。我每天早中晚各餵一次。

  一開始的時候,那群雞悠然地在操場上漫步,雖然我試着“咕~~~~咕嚕咕
嚕”地吆喝它們過來,它們只在一開始扭頭看看我,就傲慢地不再理睬。我只
好將一撮瓢玉米撒到地上,隨着“唰”的一聲,雞們腦袋一震,立即轉身向着
我這邊,爭先恐後地夾緊翅膀飛奔而來。一時間,雞爪在硬硬的地上劃出密集
的“嘁嚓嘁嚓”聲。在滿地的玉米粒中間,雞們翹着尾巴,快速地點頭啄着,
如急雨一般。偶爾大公雞還朝着旁邊的雞扭頭啄上一口,跺跺腳,或者撲楞一
下翅膀,嚇得旁邊的那隻雞尖叫一身,望後一蹦。如果沒效果,它就直接攻擊,
將其攆出去幾步,再急急趕回在地上啄起來。等到玉米粒都沒了,雞們的脖子
下邊都大大小小地鼓起一砣。

  沒過兩天,我一出現在門外,不須吆喝,雞們就蜂擁而至。我面前一片雞
頭攢動,一個個上下左右晃動,興奮地“咕咕”直叫,那情形如同毛主席在天
安們城樓檢閱紅衛兵。我不再一次全撒出去,而是抓一把玉米再伸出胳膊,還
沒等我鬆手,一兩隻大膽的公雞就撲扇着翅膀,躥將起來,直接從我手裡啄取。
我往左撒一把,雞群就撲倒左邊,再往右邊撒一把,雞群就往右邊撲過去,直
到一瓢玉米全撒光。

  再後來,只要我在外邊手一揮,虛幌一下,雞群也飛奔過來,圍着我轉悠。
我搬一把椅子在外面看書,過一會就在手心裡放幾粒玉米,伸出手去,讓膽大
的雞從我手上啄。很快,雞就不再小心翼翼地離我好幾尺,我一動就閃開了,
我能摸摸雞的羽毛、捏捏冠子。再過幾天,我就能像抱貓和狗那樣,將雞抱在
懷裡。

  雨天,我在門外看書,看外面的雨,看天上涌動的雲霧,看雲中忽隱忽現
的山崖,看屋檐流下的水流,看雨滴在水面上閃爍漂移的漣漪,看燕子在雨絲
里翻飛,看蜻蜓在雨後點水,聽那或徐或疾的雨聲,聽響亮的水流,聽叮咚的
滴水。雞就在我四周打盹,母雞一般都趴着,縮着脖子;公雞有時趴着,有時
就縮回一條腿捏着幾根腳趾,做“獨立知識分子”狀,半睜半閉着眼,一層白
膜慢慢從後面眼角往前遮住眼球,上下眼皮漸漸合在一起,雞頭就漸漸低下去,
忽地一震,又抬起來睜開眼四下張望一下,再接着打盹。

  中午的睏倦過去,公雞就往下張開雙翅,依次往後伸展一下兩條腿腳,撲
楞幾下雙翅,仰仰脖子,清清嗓子,然後“喔喔喔~~~~喔--”,開始啼叫起來,
第二個音比第一個高許多,第三個音再升高一些,到達頂點,雞脖子往上翹,
雞頭使勁往前伸,雞嘴張得老大,雞舌頭也翹出來。午後的雞叫,最後一個音
拉長,再忽地耷拉下來,縮回脖子裡面,變成了喉音。不像清晨,三遍雞叫都
很乾脆,嘹亮,沒有拖泥帶水、虎頭蛇尾的第四個音。如同清晨一樣,一隻公
雞叫了,遠遠近近的公雞都不甘落後,紛紛啼叫起來。剛開始學打鳴的公雞,
往往荒腔走板,不是嗓音尖利或者沙啞,如瓦片擦地,就是叫到一半就斷了弦,
或者乾脆伸出脖子卻憋着叫不出來。

  多年以後,當我讀到“風雨瀟瀟,雞鳴膠膠”詩句的時候,立即聯想到童
年時風雨交加、光線暗淡的午後,風雨之聲似乎漸漸消弭在灰暗的雲霧中,空
氣中瀰漫着寂靜和憂愁,忽然間一聲讓人心悸的雞鳴,刺破那空寂的空間,風
雨聲又響起來了。

  母雞冠子變得鮮紅的時候,就是開始生蛋的季節了。家裡有個三合板的木
桶,裡面鋪着稻草,放着一個雞蛋,叫作“引窩蛋”,可以吸引產蛋的母雞到
桶里生蛋,效果可能比免稅汽車對“海龜”們要好得多。臨產的母雞,先蹦到
桶沿上,再跳進桶里,趴在裡面一動不動,神思內斂地醞釀起來。有時,兩隻
母雞能相安無事地擠在一起。不一會,那急促而歡快的“個個大!個個大!……”
的叫聲,表明一個或白或黃的、千年不遇、必將傳世的雞蛋產生了──這個蛋
倒確實能或煮或炒,流芳一時的。

  雞群里的公雞們,有時會決鬥一番,特別是新的公雞加入之後。兩隻決鬥
的公雞,都怒視着對方,翹着屁股,朝前貼地伸長脖子,頸毛根根直豎起來,
如同兩根雞毛撣子,翅膀朝下方張開擋住兩邊。兩個雞頭面對面,不約而同地
上下左右晃動,然後兩隻公雞一同上躥下跳,撲騰着翅膀,開始對啄起來。有
時很快就能決出勝負,輸的一方急急逃竄,勝方追出一段就得勝還朝,雞頭向
天,撲騰着翅膀,如跳芭蕾舞一般踮起腳爪來,蹦上幾下,啼上幾聲。如果棋
逢對手,將遇良才,兩隻雞都會雞冠子傷痕累累,遍體是血染的風采,變化最
明顯的是白雞變成紅雞,鮮艷得如同紅旗的一角。兩隻雞打累了還互相瞪着眼,
改日再戰。如果兩隻雞斗得太厲害,擾得雞群不安,就將它們倆扣在一個筐底
下關兩天,讓它們打個筋疲力盡再放出來。

  公雞的頭目帶着幾個嘍羅和一群母雞,在學校操場上運動,刨刨地面,抓
抓蟲子。這雞首長有時興致來了,就踱到相中的那隻母雞邊上,朝下撒開靠母
雞那一邊的翅膀,同一邊的腿也盡力伸展着四趾拉直,用趾尖在地上劃拉,如
同倫巴舞者邀舞一般。當母雞順從地蹲下,雞首長自然欣然跳將上去,速速成
其好事。

  當雞群遛達到別人家的菜園裡,白菜之類就要給啄得稀爛。吃了菜尚不知
足,雞們還要在鬆軟的田裡將菜苗連根刨起,刨出坑來,然後蹲在坑裡搞泥土
浴,蹭得一聲泥土後才站起來抖擻渾身的羽毛。如果有人在菜園裡撒了毒餌,
雞們不毒死幾隻,也要大傷元氣。雖然交了不少“學費”,也沒見雞們記取什
麼經驗教訓,時不時聽說這家死了雞,那家的雞又中了毒。理論上講,將雞嗉
子剪開,洗淨毒物之後縫合,可以挽救雞命。我沒見過怎麼做這種手術,但在
外祖父家曾見過一隻術後餘生的歪脖雞。

  有一年,我家買了一隻鴨子,灰褐色的身子,略顯黑色的翅膀,黃色的一
雙短腿,灰黑色的嘴殼,上嘴殼邊緣是黃色還有許多小齒。鴨子並不多見,遠
近就這麼一隻。當時鴨蛋比較貴,雞蛋七八分一個,鴨蛋大概要一角一二。當
初是希望買這隻鴨子下蛋,因為不懂鑑別之法,也就不知道這是只公鴨還是母
鴨,公、母鴨子不像公雞母雞那麼好區別。反正不管公鴨母鴨,只要下蛋就是
好鴨。至今,我還是不明白這隻鴨子的性別,它從沒下過蛋,大約是主外的第
一性罷。

  這隻鴨子,於是就整天跟雞們在一起,搖搖擺擺地跟着雞領導、雞同志們
到處轉悠,幾乎就成了一隻旱鴨子。只有下雨天,鴨子才顯出跟雞們的差別。
當雞都在屋檐下躲雨,鴨子倒是嘎嘎亂叫,在雨中撒歡,在積水中漫遊。

  當然,鴨子的生活方式也略有不同,從盆中飲水,雞們都是伸長脖子用下
嘴殼撮起一點水,然後朝天仰着脖子,咂吧着嘴像漱口一樣吞下去,鴨子則沒
這麼複雜,將嘴伸到水裡,水面就因鴨嘴快速張合“噼里啪啦”亂響,然後鴨
子縮回腦袋前後晃晃,吧噠幾下就好了。估計鴨子是想在水裡抓蟲子。吃玉米,
雞可以飛快地啄,鴨子只有下嘴殼貼地去撮,側着腦袋去含,大大吃虧,尤其
是飯粒,鴨子就沒什麼法子,只能乾瞪眼。雞們有時飛到房頂、樹上呆着,鴨
子只好在地上,鴨子上樹太難了點。

  木板架的雞窩,流水般的雞。雞們最終都被陸續殺掉。殺公雞的時候,我
就收集各種各樣的毽子毛,白的,灰的、黑的、黃的、條紋的,當然最喜歡的
是紅棕色的。在公雞兩邊翅膀底下的背部,長着長長的羽毛,閃着光澤,在雞
的兩側後方披着。殺雞之前,先給雞灌白酒,雞醉得東倒西歪,冠子通紅,這
樣雞死後容易拔毛。趁着還沒淋開水,我趕緊將毽毛通通拔掉,有時候看見公
雞頸毛長,就將沒沾血的也拔掉。收集許多頸毛後,我就將這些頸毛用粗線一
圈圈扎在竹鞭上,做成雞毛撣子。

  將毽毛挑出最長最漂亮的十來根,讓根部平齊,讓羽尖朝外散開來捏在一
起,用線將根部紮緊,再將紮緊的部分插進“光緒”“乾隆”通寶之類銅錢眼
里,外面用布頭將銅錢和毽毛根部包起來,在用線紮緊,一個毽子就做好了。
冬季,在學校里踢毽子是下課後的活動之一。毽子不斷在棉鞋上彈起,從空中
落下,鮮艷的毽毛就在眼前忽閃忽閃地上下飛舞,這是童年的樂趣之一。

  有一年養的一隻蘆花雞,產蛋也勤,雖然永遠無法“大躍進”到“日產萬
只”,日產一隻還是可以的。

  小弟剛上學,一下課就跑回來抱着蘆花雞,看看有沒有下蛋,捏捏雞的鼻
孔讓它打噴嚏,或者捏捏雞脖子讓它“咯”地怪叫一聲。沒幾天,蘆花雞看見
我弟回家就飛也似地逃掉。

  過年時候,這隻蘆花雞的宿命也就到了,雖然在此之前曾被小弟攔着不讓
殺而死裡逃生過。當它被殺死後,躺在地上,血將頸上的毛粘成一撮撮地豎着。
小弟從外面回來,看見死去的蘆花雞,一愣之後開始“哇哇”大哭,我卻在旁
邊嘲笑說:“追悼會現在開始!”

  小弟蹲在蘆花雞的屍體邊一直哭,哭到蘆花雞被拔毛洗淨,哭到蘆花雞被
切成塊,哭到蘆花雞被煮熟。

  從這天起,小弟再沒有吃過雞肉。

  後來有了鴨子,鴨子也成了小弟的玩具,鴨的嗓子也被捏出怪聲。

  這樣,到了下課的時候,鴨子一聽見小弟的腳步聲,就急急忙忙搖擺着身
子,“叭噠叭噠”地跑到晚上給它睡覺、白天給雞下蛋的木桶邊,蹦上去再跳
進去,將腦袋藏到翅膀底下,“呼嚕呼嚕”,響亮地打起鼾來。聽到小弟的腳
步聲離去,鴨子又從桶里伸出腦袋,蹦出來跑回雞群里去了。鴨子裝睡,成了
一時的笑談。

  雖然雞幾個月就能長到五斤多,這隻鴨子總也不長肉,胸脯平平,於是就
被一直養着,幾年下來,居然不曾中毒,也沒有被貓狗咬過,成了只陳年老鴨,
都可以當“總設計師”退居二線到顧問委員會去了。

  然而某年除夕,父母決定過年嘗嘗鴨子的味道。於是鴨子享受了與雞們不
同的死法,不是被割斷頸動脈,而是上了斷頭台。

  小弟又為鴨子哭了一場。對於我,除夕的鴨肉味同嚼蠟。

200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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