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因為他家對廁所氣味是首當其衝,所以當大號不掃廁所時,一向忍氣吞聲的母親就不得不自己去掃。這種情況基本都出現在父親出差的時候,所以也是母親最勞累的時候。那次父親出差回來,聽說了這種情況,暴跳如雷,立即找大號家理論。大號先說自己掃過了,別人又給弄髒了。父親便將從母親那裡問到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諸要素做為證據一一列舉,證明那些日子是母親掃的,大號又說還沒來得及掃就被母親搶先了,誰讓她手快的。父親大怒,言語自然粗魯,於是引起暴力衝突。父親與大號當時在家的大兒子拳來腳往,一時難分勝負。母親馬上讓王宇恆去相鄰單元找劉大爺來拉架。劉大爺四十歲左右,跟他家一向關係好,又熱心,雖是工人出身,卻喜歡以文化人自居。他聞訊叫了幾個人風風火火跑過來,並立刻拉開了毆鬥雙方。大號的女兒女婿剛剛回來,再不拉開父親就要吃虧了。 雙方余怒未消,互相斥罵。劉大爺跑來跑去地勸解,這是最能體現他人生價值和權威的事情,他稱為“斡旋”,別人稱為勸架時他總要及時糾正。他引經據典地論述鄰里關係的重要性,動情地吟誦着諸如遠親不如近鄰、和為貴忍為安、百年修得同船渡等老生常談的句子,向低俗的市井糾紛注入了文化意蘊,其苦口婆心、掏肝亮肺之狀令人動容,他心裡定是充滿了維護世界和平的崇高使命感。他正要再批評父親幾句以示公正,並消解大號的怒氣,突然從小走廊的另一端飛來一個用來裝垃圾的破盆,正扣在他的腦袋上,也扣住了他尚未展開的諄諄教誨。破盆斜掛在他的臉前,使他堅持說完的後半句古語顯得瓮聲瓮氣,確有從遠古傳來的音效。大家見狀忍不住都笑了,其順氣效果遠勝於他的那些警句,可以和蘿蔔媲美,但消掉的怒氣卻都轉移到劉大爺的胸中。他憤然將破盆摔在地上,盆內因底部潮濕,還沾有零星殘餘垃圾。劉大爺一邊摘掉頭上掛的爛菜葉和手紙,一邊過去質問是誰扔的,吼叫這事沒完。馬上有人勸解說肯定是偏了準頭,屬誤傷,別為此影響了他的威望和鄰里感情,又把和為貴等他剛說過的話對他說了一遍。劉大爺一想自己的角色和肩負的使命,只好作罷,恨恨地回家洗頭去了。事後劉大爺覺得當時的表現有損和平大使的形象,便解釋說自己是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轉移矛盾焦點,才故意發怒的,果如所料化解了干戈。於是人們腦海中他頭頂的垃圾盆演變成神聖的光環。 這次鬥爭的結果是:廁所的清掃狀況沒有任何改善,而父親以擋住廁所氣味為由,在自家門外的末段小走廊又安了一道門,這樣就截取了一塊公用面積為自家所有,而這段走廊一牆之隔就是一個小倉庫,小倉庫的門開在外面的大走廊上。大號對此舉倒說不出什麼,因為他們早已截取了另一端走廊。只有在中間的中號沒有什麼可截取的,也不敢截取。 父親多次指責大號占據的公共區域太多,要求他們騰出一部分,但大號都不予理睬,還繼續尋找機會擴張。王宇恆家有一摞紙箱子堆放在新安的門口,裡面裝一些常用的雜物,大號卻常往上面放東西,如破笤帚、撮子、破鞋襪、破抹布等等,雖廢棄且骯髒但所有權明確,恰適合做為攻城略地的先頭部隊。母親無奈,只好將自家的這幾個紙箱挪到了屋裡,使屋裡顯得更加擁擠和凌亂。門外那塊地方自然被大號占了。 父親出差回來,一見這種情況,又氣得顫抖不已。他一邊罵母親的軟弱,一邊暗自籌劃他蓄謀已久的想法。 17 這個單元的兩個公用小倉庫都被大號占着,一個門朝小走廊的是大號的女兒女婿住着,另一個門朝大走廊,大號用來存放東西,門上鎖了一把大鎖。這個倉庫本來與王宇恆家不接壤,後因父親截取一段小走廊才把其後牆封進來,而這只是一道木板牆,上面抹着白灰。父親總是久久凝望這道木板牆而陷入沉思,善良的母親以為他是在面壁思過,為占了這段走廊而懺悔。 隨後,對坐而思厭倦了的父親開始起而行。他先敲大號家的門,照會說限他們在一天之內將小號門口的東西搬走,否則後果自負。他還真擔心大號就此把東西搬走,那樣他就沒了藉口,所以語氣特意輕描淡寫。而大號的那些東西本來就是些棄物,如同用囚犯組成的敢死隊,拿它們試探一下對方是否有言必信行必果的勇氣,也是物盡其用,所以對父親的照會置之不理,卻在暗中觀察。 而父親對門口那堆破爛也是秋毫不犯。他聲東擊西,是需要東邊的藉口。這個藉口不僅是說給別人聽的,也是自己的一針強心劑,有道義的支撐,怒火的鼓動,膽氣自然要壯很多。父親忐忑地等了一天,見門口一切原樣未動,便將早已備好的工具拿出來,掄起斧頭,砸開了那道脆弱的木板牆,使倉庫和自家連成了一體。 父親將牆上的破洞拓展到一人多高,從中取出大號的雜物,一批一批地搬到廚房。大號見父親從家裡往外搬東西,以為他還要侵占已擠得可憐的廚房,還未想出如何應對,就覺得這些東西很眼熟,很親切,怎麼會從小號的屋裡搬出來?等他們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倉庫已基本騰空了。 這次輪到大號對父親提出嚴正告誡,照會父親在半天之內將一切恢復原樣,否則後果自負。當然語氣不是輕描淡寫的,而是氣急敗壞的。這半天大號集結了全部家庭成員,進入一級戰備狀態;而父親卻在細緻入微地處理那個破洞,使之成為一個整齊光滑的門框。 時間到了,大號家大兒子拿鑰匙去外走廊,打開倉庫門上他家那把大鎖。此門一開,王宇恆家就成了公用過道。但門卻沒拽開,原來棋高一着的父親在裡面又上了一道鎖。大號大兒子就要砸爛此門,被佟老太婆制止了,因為她仍將此倉庫視為囊中之物,要儘量保持其基礎設施和文物古蹟的完好。“為什麼不砸他家的門卻砸咱自己的門?”於是眾兒女搬着雜物就要從正面攻入小號。 父親立在門口不讓過,竭力讓身形膨脹充滿過道。走廊狹窄,一夫當關,眾夫施展不開。排在最前面的老二上來就給父親一拳,父親後靠在門上沒有摔倒;父親猛地回了他一拳,老二倒在後面老大的懷裡,老大將他扶住,卻有勁使不上。第二回合用腳,老二在抬腳踹出的一瞬老大猛地助了他一臂之力,老二險些被推倒,向前一個趔趄,又被父親踹回。老二的體格比父親小一號,卻占據了難以替換的前鋒位置,於是前鋒本身成了球,夾在中間做為寄託雙方攻擊欲的載體,被推來踢去,成為最忙碌的身影。後面的人隔着老二打不着父親,只能向這邊扔東西,也因老二的遮擋而構不成威脅。老二對自己同時兼任盾牌的角色很不滿意,覺得採用這種散打自己很快會被打散,他急中生智,改為摔跤。他撲過去死死抱住父親,使兩人緊密地融為一體,這才轉過身子,讓父親暴露在其他人的火力之下。父親雙臂護在腦後,擋住老大雨點般的拳頭,同時用膝蓋猛擊老二的腹部。老二疼得鬆開手,父親轉過身對付老大,後面又被老二攔腰抱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