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52)

紅葉 作品

第十八章 希望與失望 (1)

1

每天，盧丹的工作時間很長，早上出門和晚上回家的時候基本上天都是黑的。 

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七點，在診所里十個小時，再加上下班在路上的時間，比在家裡的時間還要長。以至於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盧丹都忘了外面燦爛的陽光是什麼樣子的。

面對診所里同事的時間，當然也比和楊文森在一起的時間多。

不久盧丹就對診所里的幾個同事很熟悉了，當然也更深入地了解了。

前台的那三個女人，盧丹怎麼也搞不懂她們之間奇特的關係。

只要有其中一個人走開，即使是到後面去打電話的那點功夫，另外兩個就立刻開始說她的壞話。但當那人回來時，她們又馬上表現得很親熱的樣子。平時見面和告別時她們總是摟摟抱抱的，還彼此說着些熱絡甜蜜的話。

其中朱麗婭在這個診所工作的時間最長，已經差不多十年了。 

芬妮居中，工作了將近五年。而凱瑟琳工作的年頭最短，才一年多，但她的年紀最大，有五十多歲了。

凱瑟琳常常心情不好，一臉煩惱的樣子，容易緊張，有時脾氣還挺大。

聽芬妮說，凱瑟琳同丈夫早已離了婚，但兩人又經常為金錢兒女的事情而糾纏不清，時有爭拗，難怪她總是一副心情不佳的樣子。

芬妮滿臉堆笑的，誰見她第一面都會有很好的印象，但芬妮卻是個兩面派。

有段時間那個心理醫生不知為什麼得罪了芬妮，談起他時，芬妮的臉上帶着極其厭惡的表情，對盧丹惡狠狠地抱怨說：“ 我恨死他了。”

但是當那個心理醫生進門時，盧丹驚奇地發現芬妮瞬間立刻變出了一張笑臉，熱情洋溢地主動同他打招呼說笑，那臉上的笑容極其生動自然。

盧丹心想，芬妮變臉的速度讓人嘆為觀止，簡直比川劇中變臉的速度還快，她就是學上幾年也未必學得會。

芬妮很節省，十幾年中從來也沒有出去旅遊或者度假過，就連周末哪裡也不去，和她的丈夫一起在家裡呆着省錢。

有次芬妮的姐姐從外州來看芬妮，住在曼哈頓的一家酒店裡。據芬妮說，她姐姐嫁了個有錢的丈夫，生活得很富裕。

芬妮的姐姐請芬妮吃飯，飯後已經晚了，她姐姐拿出一百元錢讓芬妮坐出租車回家。結果芬妮把那一百元放進自己的口袋裡，花兩元錢坐地鐵回去了。

第二次在酒店同姐姐見面時，芬妮把手機不小心掉在客房的馬桶里了。

她姐姐借給芬妮一個手機，說：“ 如果你那個手機還能用的話，就把這個還給我，不然的話你就留住吧。” 

芬妮回家用吹風機吹乾手機，手機又重新工作了。可是芬妮卻告訴她姐姐自己的手機壞了，就把她姐姐借給她的那個手機扣下了。

這些事情都是芬妮得意洋洋地告訴她們的，芬妮一定認為自己會占別人的便宜很聰明。

盧丹卻心想，占自己姐姐的便宜，好象有點過份，但是她沒有發表意見。

芬妮的丈夫有挺好的工作，平時還經常利用假期時間去頂別人的班。夫妻倆只有一個女兒，而且已經長大了，負擔也不算重。他們絕對不窮，幹嘛要那個樣子呢？盧丹百思不得其解。

盧丹每天帶午餐到診所，見芬妮從不帶水果，她有時送給芬妮一個蘋果。

芬妮笑眯眯地說：“ 我經常吃你的蘋果不好意思哦，這樣吧，我也在你的蘋果基金里入一份吧。”

“ 不用客氣，我沒有蘋果基金。” 盧丹拒絕了。 

一個蘋果能值多少錢？她還不至於負擔不起。盧丹覺得可笑，也覺得芬妮節省得莫明其妙。

超市裡蘋果七毛九一磅，貴的也不過一塊多錢，遇到蘋果上市的季節那就更便宜了。

有次芬妮一臉神往地對盧丹說：“ 我總是夢想着有一天我能有自己的洗衣機。”

盧丹差不多要笑出聲來了，以芬妮和她丈夫的收入還買不起一個洗衣機？ 這可是在美國。別人聽了這話可能還以為芬妮是生活在第三世界的貧窮國家，在貧困線下痛苦地掙扎着。

芬妮和丈夫租住在地鐵站附近的一所房子裡，冬天很冷，房東總是將暖氣打到最低。但是芬妮捨不得搬家，因為那裡的房租便宜。

盧丹試圖理解芬妮，芬妮也是第一代移民，來自東南亞一個非常貧窮的國家。也許她從小艱難的成長環境，在她的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就象盧丹讀過的一本小說里寫的：一個經歷過極度飢餓的人，總是下意識地囤積面包，儘管那些麵包已經變霉了，他也捨不得扔掉。

盧丹看得越多，就越感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人也是千姿百態，無所不有。

每個人從小成長的環境，決定了各自的思維方式。在不同環境下長大的人們，人生觀，價值觀，金錢觀竟是如此的千差萬別。

要理解和接納和自己的觀念完全不同的人，並與之和睦相處，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

第十八章 希望與失望 (2)

2

在這個社區里，盧丹看見的不僅僅是物質上的貧窮，更多是精神上的貧窮。

其實在美國這樣一個實行從小學到高中義務教育的社會裡，一個人只要努力學習，掌握知識技能，勤奮工作，即使出身貧窮，也能逐步地改變自己的命運，過上小康的生活。

比物質上的貧窮更可怕的是精神和道德上的貧窮，人性的自甘墮落和沉淪。

診所里負責做賬單、有時也兼顧前台的職員朱麗婭住在不遠的一條街上，她是單身母親，有三個孩子。

朱麗婭的大兒子是她十八歲同男友生的，如今已經二十歲了，另外兩個孩子還小。聽朱麗婭說，她的母親也是單身媽媽，一輩子從來沒有工作過，從十幾歲就開始生孩子，總共生了六個來自不同父親的兒女。

朱麗婭的五個姐妹中有四個是單身母親，每個都跟不同的男人生了幾個孩子，盧丹被朱麗婭的家族那錯綜複雜混亂的關係弄得眼花繚亂。

朱麗婭有個侄女才十六歲，最近也生了個孩子，做了單身母親。

看來朱麗婭家的這祖孫三代，是要將這單身母親的傳統代代相傳、進行到底了。

政府對單身母親的福利本來幫助貧窮的一種慈善措施，但是偏偏有些女人懶惰不願工作，以多生孩子來利用福利系統鑽空子，而且毫無羞恥感，似乎還得意洋洋的。

而政府福利也並沒有讓這些人脫離貧窮，反而讓她們產生了依賴性。下一代又重複上一代的模式，陷入了一個怪圈。這恐怕是那些制定福利的決策者沒有想到的副作用。

雖然一輩子沒有工作過，還有六個孩子要養活，但朱麗婭的母親的日子照樣過得逍遙自在的。她依靠着政府每月發給她的福利金生活，住在政府補助的三房一廳的廉租樓里，有免費的醫療保險，還有政府發放免費的糧食券去超級市場買東西用。

芬妮背地裡告訴盧丹，朱麗婭悄悄地帶着她的三個孩子住在政府補助給她母親的廉租樓里，其實是不合法的。朱麗婭有工作收入，是沒有資格享受政府廉租樓的，但是朱麗婭一直隱瞞着沒有申報自己的收入，這麼多年就這麼混過來了。

與芬妮截然不同，雖然囊中空空，一貧如洗，朱麗婭卻總愛炫耀自己過得多麼的富裕。

每年朱麗婭都要帶她的孩子們去坐一次遊輪，這次的錢不夠買飛機票，朱麗婭就和鄰居的老頭睡覺，讓老頭資助她去旅遊。

這樣的事情，正常的女人會引以為恥，秘而不宣的，可是朱麗婭反而很驕傲地炫耀似地告訴診所的女同事們。 

每當老闆不在的時候，朱麗婭就不工作了，上網，打電話找人聊天。等到老闆回來，朱麗婭又立刻忙碌地工作起來。

盧丹覺得奇怪，為什麼老闆尼克能忍耐朱麗婭這樣品貌都極差的女人？其實豈只是忍耐，他們兩個人相處簡直可以用非常融洽來形容，經常在一起談笑風生。

奧秘就在於朱麗婭是做賬單和收帳的，掌握老闆尼克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止如此，在這個社區出生長大的朱麗婭人脈廣，認識的人多，她還經常能給尼克介紹些新病人。

朱麗婭這天上班時手上戴了個戒指，雖然是很小的一粒鑽石，但是看上去閃閃發亮，應該是真貨。以朱麗婭的工資收入怎麼能負擔得起，芬妮看着那戒指，一臉掩飾不住的嫉妒。  

朱麗婭得意洋洋地宣稱：“ 這是我的鄰居送給我的。” 

趁朱麗婭出去買午餐時，芬妮不屑地撇嘴，對她們說道：“ 她要長得稍微像樣一點，肯定要去夜總會賣了。”

凱瑟琳也同意，補充道：“ 她背地裡做的齷齪事情，還多着呢。”

朱麗婭實在太醜了，一張象月餅那樣的大圓臉，體重逼近兩百磅，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即使長成這樣，奇怪的是，朱麗婭的自我感覺卻極好。

看見朱麗婭進門，兩人立刻掩口不說，而轉換了一副笑臉。

聽見她們彼此象鴿子一樣咕咕地甜蜜地叫着：beautiful(美人兒)，pretty girl(漂亮姑娘)，盧丹就忍不住想笑。

盧丹想起薛雅蘭說過的話：“ 美國人對你說的恭維話，你可別當真。即使長得象豬一樣的女人，他們也能誇成天仙美女。"

三個女人一台戲，到哪裡都不例外。

上一集：長篇小說：紐約八年(51)

http://blog.creaders.net/user_blog_diary.php?did=MjU4MzU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