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昨天是鍾潔的葬禮,也只有昨天我才陪了她整整一天。我知道我欠她的。她是我太太,可我卻從沒愛過她,也沒珍惜過她。我不是個好男人。我很自私。對於感情,我不忠誠。直到遇到幽藍。
鍾潔不愛講話,總是柔柔的、靜靜的。別人說她漂亮,可我,連看都沒有仔細看過她一眼。我是個愛玩愛惹事愛鬧騰的人,用母親的話來說就是象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母親說你鬧吧你鬧吧,看將來有個什麼樣的姑娘能收拾你。結果我終於碰到了,她叫幽藍。動人的名字,動人的語言。我從沒見過她卻愛她愛得發狂。不錯,我網戀。說真的,我從沒想過自己也會落入這個虛幻的圈子,但我的確是失陷了,而且不可自拔,就算在太太的葬禮上也滿腦子都是她,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救藥了。葬禮上,鍾潔的好朋友鞏麗明打了我好幾個耳光,哭着罵我是個王八蛋,我沒說話,我知道我活該。打吧,罵吧,如果可以減輕我的罪孽,如果可以把過去的一切都抹去。
今天,葬禮結束,回到家,打開電子信箱,看到幽藍大前天寫給我的一封信。鍾潔是前天煤氣中毒去世的,昨天我忙着為她料理後事,今天為她辦的葬禮,所以直到現在才看到幽藍寫給我的這封信。幽藍告訴我她想去九寨溝旅遊,想跟我一起去,還說了很多她小時侯的事。我凝視着屏幕,一動也不動。大前天晚上,鍾潔也說想去九寨溝,要我陪她一起去,我隨口答應了一句就出去了。臨走,我看到她很高興的樣子。結婚以來我從沒帶她出去過,她也從來不提,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卻突然提出這麼個要求。那天晚上我出去和一個台灣老闆談生意,吃了飯就直奔夜總會,幾個人一場大醉,隨後我就在酒店的自己的包房裡睡了一夜。那晚的夢裡全都是幽藍。我夢到我們一起手拉着手在海邊迎着風跑,我們笑得那麼開心,只是我卻怎麼也看不清她的臉。但是我想,她一定很美很美。一覺醒來覺得自己挺可笑,這麼大人了卻做了個清純到家的夢。不過要解釋也解釋得通。哪個男人都有單純的時候——初戀,初戀在每個男人心目中都特聖潔特美好,是會留戀一輩子的。初戀情人在每個男人的心目中也都特動人。我想我會做這樣的夢是因為我戀愛了。沒錯,這的確是我的初戀,雖然對一個30歲的男人來說,可笑了點。
望着電腦屏幕上閃爍的光標,我緩緩伸出手去給幽藍敲了一封回信:藍,告訴你件事,我太太死了。煤氣中毒死的。前天早上我從酒店回家,開了門聞到很大的煤氣味兒,衝進去就看到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我趕快關了煤氣打開窗子,伸手去摸我太太時發現她早就冷透了。那是種怎麼樣的冷啊,是會透骨透肉,讓人窒息的冷。那一刻我害怕極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之前的那個晚上她還象你一樣要我陪她去九寨溝,我說好,她很高興。結果只是一個晚上一切就都不同了。我走到客廳,看到桌上擺着好幾個酒瓶,都是空的。她留了張字條給我,說她很開心。她從來都不喝酒,可那個晚上喝了很多。她還做了很多豐盛的飯菜。我想她一個人那晚邊飲邊吃,心情一定很好。警察說她是自殺,或許是無意的,因為可能是她做完飯菜忘了關煤氣閥門。今天我為她辦了葬禮,很體面很風光。你覺得很快是吧?我這人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怕拖,都想快點辦好,我就是這樣一個脾氣,就象你說的那樣。何況,我也想讓她早點安生,早點投胎,下一輩子她可以去找個好男人,不要再嫁我這樣的人。我對不起她。我請了很多親戚朋友。這是我跟她結婚以來最盛大的一次聚會,也是最後一次。儀式上很多人都哭了,我才知道她人緣有多好。母親握着我的手只是哭只是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看着母親的眼淚我的心都碎了。我最怕的就是母親哭,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岳母當場哭昏過去了好幾次。我的小姨子衝過來罵我,我就站在那裡讓她罵。我知道她心裡難受。我太太生前對她很好、很親。後來,我太太的一個好朋友衝過來打了我好幾個耳光,邊哭邊罵。我一聲都沒吭,我知道我活該。我跟你說過我不愛我太太,一直都不愛。她死了,我沒有太多的難過,但我自責。我不愛她,但是我知道她愛我,很愛。她對我很好,是全心全意的為我。可是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我勉強不了自己。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此刻的感受。我突然覺得很孤獨、很沉重。空蕩蕩的房子裡只有我一個人,很壓抑。不過,還好,因為我還有你。我最愛的藍。
寫完了這些文字,我仿佛虛脫了一樣躺倒在床上。雖然我全身沒有力氣,但腦子卻異常清醒,往事不禁歷歷在目,而且再也容不下我去想別的。
我叫蘇永揚,名字是我母親取的。她希望我能永遠揚眉吐氣地做人。我不知道她的願望是不是以後也可以成真,至少現在還算是。我父親是個干鐵路的,為人老實認真,工作也很負責。母親總說不明白那麼安分的一個家怎麼就養出我這麼一個不安分的兒子。以前高中的時候我曾經差點輟學,那時侯腦子發熱,一門心思地要和幾個朋友出去闖事業,還說出了不成功就不進家門的豪言壯語。後來有次往家打電話,父親說母親因為我離家出走病倒了,我這才着急上火地巴巴趕回了家。以後就再沒出去過,安安份份上了大學。畢業以後父親執意要把我安排到鐵路上好讓我抱個鐵飯碗衣食無憂,以後可以順順噹噹戀愛結婚生孩子,然後安安靜靜地過他們心目中理想的小日子。這次,我沒聽話,又跑出去了,跟一群狐朋狗友倒騰運輸。後來,幾個人開了個小運輸公司。再後來又做通訊器材什麼的,又到現在的連鎖店子,規模越做越大,我的名頭也越來越響。我們的小運輸公司開起來的時候我就搬回了家。因為父母默許了我的想法和生活方式。我是個愛家的人,你別看我這樣,看上去挺冷漠挺自以為是,但家庭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家裡人難過。
我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固執,認死理。凡是我認準的事兒,就再沒有更改的。我的條件還算好,長得高高大大,樣子也不錯。現在這個社會,大家都清楚,有錢的男人是女人重點鎖定的目標,更何況還是個長得不錯的有錢男人。人家說男人有錢就變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變壞的還是壓根兒就這麼壞。因為我事業有成之前真是沒想過女人和戀愛結婚的那些事。後來,有錢了,有名了,也有時間有精力了,就自然而然地開始找女人了。我有過很多女朋友,包括結婚以後。燕瘦環肥才女美人性格美眉我都試過。最長的一段感情也不過持續了5個月,而且其中還有2個月的時間我都在開會出差出差開會。我母親不喜歡我這麼幹,她說這麼幹不象個男子漢,真漢子應該對自己所愛的人認真負責。我就笑,我說:媽,那是因為我不愛她們,如果我愛我可捨不得。母親就嘆氣。我也知道這麼對待女孩子不大好。可這不是我的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沒勉強過誰。何況她們愛的又不是我,她們愛的是我的錢,是我的這張皮。她們沒人知道我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更不知道我究竟在想些什麼。只要可以虛榮,只要可以讓別的雞毛蒜皮的女人羨慕,只要有金卡附屬卡給她們購物,只要出入凱迪拉克法拉利,換誰站在她們旁邊都一個樣。我只是個節約主義者兼珍惜資源的人而已。反正她們也就是靠身體和臉蛋吃飯,我不照應也總會有人照應。幹嘛苦了自己樂了別人?
我27歲那年,公司來了個新職員,名字叫鍾潔。面試的時候我們就拿她打趣,說你叫什麼不好叫終結。終結終結,這不是總有一天要玩兒完嗎?你還來應聘幹什麼!她聽了臉紅的厲害,一句話也沒說。我一個很鐵的哥們兒,也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叫莊志祥的就說:好好,好姑娘,我就喜歡這種純情的,我留下你了。其實我連她長什麼樣都沒看仔細,只是聽莊志祥說挺漂亮的。那時侯我正甩一個特粘人的模特,別的沒心思管。日子就這麼過,聽說莊志祥總打鐘潔的主意,鍾潔卻怎麼也不同意。我覺得她挺傻的,很多女孩子盼這個機會還盼不到,她卻理都不理。我認為她是裝清高,所以更不願意多看她一眼。跟裝清高的虛偽女人比我寧可喜歡一個赤裸裸地貪婪的女人,至少不用費心去猜她到底在想什麼算計什麼。我突然想起《倚天屠龍記》裡殷素素說過的一句話:越漂亮的女人就越會騙人。
一天,下了班,我因為點事晚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還有個人沒走,趴在桌子上哭。於是我就走過去問她為什麼還不走。她沒理我。那人就是鍾潔。我有點不耐煩,說你要哭回家哭去別在這耽誤我鎖門。她一聽哭得更凶。我最聽不得女人哭。雖然我知道大多數時候她們都是假哭,只要你支票鑽戒什麼的往那兒一擱馬上就會撲過來抱着你脖子又親又叫的,臉變得比什麼都快。但,我還是怕看到她們哭。我說得了得了我怕了你,你說吧怎麼回事?她這才努力止住了哭聲,哽咽着告訴我她父親病了,現在住院需要手術費,可是家裡沒錢。偏偏這裡唯一的親戚——她叔叔也不在家,沒地方可借。我聽了不禁撲哧就笑出聲來。天,這麼幼稚的謊話也虧她說得出來!她很生氣,說:你笑什麼,你可以不尊重我但請你尊重我的家人。我說得得,你要多少錢就說,我借給你!麻煩你不要再在這兒哭。她沒說話。我心想:小樣你,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那幾個錢,在那兒裝什麼聖女!一個晚上不就什麼都搞定了,你要多少莊志祥就管給你多少,犯得着在這兒裝樣?我明白了,她一定是不想這麼快撕破臉皮,還想把莊志祥套牢一點。等了一會兒我又說:你說啊,你再不說我可走了!把你鎖在裡面你慢慢哭吧。又過了一會兒,看她沒動靜,我就站起身真走到門口準備鎖門兒。我這人向來是有一說一,說什麼是什麼,不喜歡跟人開玩笑。結果我鎖門的時候,她低着頭走過來對我說:三萬。我又笑了,還笑了很久。我說:好,明天我給你取去。你還不趕緊出來?真想被鎖在裡面?她這才出了門。我問:怎麼着,要不要我送你?我猜她一定說好啊好啊然後飛身撲向我的汽車。結果她說不用她騎了自行車來的。我沒理她,轉身上車就走了。碰到這種人我實在是煩!錢都借了,還裝個什麼勁兒!你以為自己什麼東西!
第二天下了班,我叫她來我辦公室,然後把三萬塊錢摔給她。她什麼都沒說,慢慢拿起錢走了,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來對我說:等我叔叔回來了我就把錢還給你。我看都沒看她一眼隨便應了兩聲,心想:你會才怪。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我還是跟不同的女孩約會,莊志祥還是緊追慢追,鍾潔還是不搭理他。
過了一個月,有天我結束了飯局回家,開門進去就看到鍾潔坐在沙發里,母親正在跟她說話。我把皮包往沙發里一甩就進屋換衣服去了。再走出來的時候,朝小沙發里一窩,開始拿着遙控器換台。母親說:永揚,你公司的小鍾來了,你怎麼也不招待人家。我說:您不是已經在招待了麼。還是頭也不回的看電視。母親又說:永揚,人家小鍾來給你送錢的。她說你一個月前借給她三萬塊錢,現在湊到錢了所以來還給你。我聽了,回過頭來瞟了鍾潔一眼,見她低着頭,看起來好象心情不太好。鍾潔突然站起身來,對我母親說:阿姨,我走了。母親很捨不得,拉着她的手說:再坐會吧。鍾潔卻委婉地拒絕。母親看她執意要走只好對我說:你去送送人家姑娘。我說不用了,送什麼送,她又不是不認識路。鍾潔說:不用他送,我認識路。我走了,伯母。然後就走了。走的時候輕輕地關上了門。母親嘆了口氣,坐在我旁邊說:永揚,你看人家多好一個姑娘。又漂亮又知書答禮還大方細心。你那些個女朋友要是象她這樣,你喜歡哪個我都沒意見了。我說:她好嗎?她想什麼您老知道嗎?母親說:那你說她想什麼了?我說:還不是錢!母親打了我腦袋一下:你怎麼把誰都想成這樣!人家是個好姑娘。我笑笑,沒再說話。過了一小會兒,母親又說:永揚,你還是去送送她吧。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不大安全。我說:她自找的。她要是個好女孩子怎麼會挑這時候來。母親就拍我的背:快去吧!別瞎說了。看母親這麼堅持,我只好站起身來,對母親說:您就是不讓我歇會兒,這剛回來就又趕我出家門兒了。我怎麼這麼可憐!母親聽了,笑道:行了,都27歲的人了還總跟沒長大似的。我這才笑着穿上外套出了門。我不想開車,反正她也走路,誰知道這會兒走到哪去了,在外面隨便逛個兩圈,找不到人回來交差就是了。
出了門口,才發現外面挺冷的。平時上下班都在車裡,到了公司就鑽進空調房,沒什麼機會接觸戶外,我自然是不知道。衣服嘛,我是看什麼好看穿什麼,看人家穿多厚我就穿多厚,自己不操這份閒心。一感覺冷不由地我便加快了腳步,想讓身體暖和些。走到小區的花園附近,忽然聽到有人在哭。尋聲望去,看到一個黑影坐在花圃邊上,好象是鍾潔。我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問:你哭什麼?怎麼整天看到你都是在哭!她沒有理我。我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家的?她還是不說話,仍然哭。我一看她這樣可是煩得要命:你還有完沒完了。哭什麼哭,跟喪門星似的!她甩手就給我一巴掌,沖我吼:我爸死了!我爸死了!你要我怎麼樣?難道笑嗎!我沒說話,揉着臉看着天上的星星坐在那兒聽她哭。過了一會兒,我輕聲問:你爸不是動了手術了麼?她還是不理我。我也不再說話。過了很久,我都快睡着了,她才漸漸止住了哽咽:我爸是肝癌。動完手術癌細胞又擴散了……我轉過頭去看着她,可是她的臉背光,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其實我最怕聽到的就是人死,而且是死於癌症。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會被那麼點癌細胞整得連命都沒了呢?死者的親人朋友該有多難受!無論一個人多堅強多偉大多與眾不同多超凡脫俗,在疾病面前一樣束手無措,一樣渺小,一樣可憐。他的肌體他的精神他的抱負他的一切都會在剎那間垮掉。我怕這樣,不止是怕自己這樣,也怕別人這樣。這太悲涼,也太沉重。但生老病死總是難免,誰都躲不掉。再清俊超然的一個人,最終也不過化作一灘膿血,一掊黃土,一片飛灰。
我轉過頭去,不再看她。過了一會兒,我對她說: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對我應該沒什麼好印象。不過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真的。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我又說:你猜明天是晴天還是陰天?她依然沒有說話。
我笑,可心裡不怎麼是滋味,我挺沒用的,一聽到傷感的事就自己也跟着沒來由地傷感,只是從來都沒有人知道,我的笑或許在他們眼裡就是殘酷和冷漠的代名詞,不過這些對我來說也並不重要。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對我說:你實在是個很笨拙的人。我愣了一下。我想,後來我會娶她也是因為這句話。
我又笑:你還是開心些吧。女孩子悶悶不樂特別容易憔悴。
她看了我一眼:我憔不憔悴對你來說重要麼?
我沒說話。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我的脾氣出奇地好,如果換了以往,我可能甩都不甩她就走。
她站起身:不管怎麼樣,謝謝你。你放心,我不會因為心情不好耽誤工作的。說完,她抬步就走。
我說:不用我送你?你一個女孩子家路上不安全。
她看了我一眼:你不是心甘情願的事幹嘛要做呢。
我一聽,便執意要送。我是個倔脾氣,別人越拉我我越走,別人不管我我卻偏來勁。她沒有再堅持拒絕,我的勁頭反而沒那麼大了,感覺有點無聊起來。
一路上,我們沒有再說話。她低着頭看自己的鞋子,我則東張西望地看燈火通明的馬路。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她家樓下。那是座挺舊的樓。她說:好了,我到家了。你回去吧。你應該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我抬頭看了看那座破敗的大樓,說:沒事,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晚點回家不礙事。我送你上樓吧。雖然你挺倔,但到底是個姑娘。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轉身上樓。我也跟了上去。
她家那座樓房的樓道很窄很髒也很黑,隱約中一股霉臭味撲鼻而來,我不禁皺了皺眉頭。
我們這個樓是很早以前建的了,是我爸身體好的時候單位照顧的。她說。
你一直住這兒?我問。
她說:對。我從十二歲起就住這兒。我到了,這就是我家。她指着一扇油漆掉得有些班駁的紅門,上面還掛着塊顏色已經褪得差不多的棉布,看到這個,我突然想起電視上看到的五、六十年代的老四合院兒。
我說:哦,那你進去吧。
她拍門。來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挺慈祥的樣子。鍾潔叫了一聲媽。那老太太看着我,鍾潔說:這是我們公司的董事長。老太太就笑容滿面地說:哎呀,董事長進來坐坐吧。說着,給我讓出個道兒。我說不了,我得走了。老太太說那怎麼行,既然來了怎麼也得進來坐坐。我是從不會駁老人家面子的,只好走了進去。
快坐快坐!老太太很是熱情。我走進屋子,環顧了一下周圍:客廳很小,還沒有我家客廳的四分之一大。牆壁斑斑勃勃,廳里燈光很暗,天花板上吊着個四十瓦的燈泡,燈泡黑黑的,看來用了很久。客廳正對着大門是一組沙發和一張茶几。這些東西已經占了客廳的大部分空間。大門旁邊有張窄窄的桌子,上面放了台大約十八寸的電視機,上面慎而重之地蓋了一塊絲絨質地的布。剩下的地方只夠兩個人側着身子走路。我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了。看到這些,我覺得心裡挺不是味兒的。我怎麼也沒想到現在還真有人生活這麼拮据。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比鍾潔家困難的還大有人在。
老太太趕緊倒了杯茶給我。我接過來說了幾聲謝謝。老太太說:真的很感謝你借給我們那三萬快錢。我把茶杯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沒能幫上什麼忙。
老太太嘆了口氣:一切都是命啊。什麼都怨不得。
命?我從來都不相信命運這回事。我只知道努力就必然有回報。我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我站起身,說:阿姨,我真的要走了,已經不早了。
老太太不再挽留,說:路上小心。我答應了一聲。走到門口,鍾潔輕輕地說了句:謝謝你。我笑了笑,走了。
後來我又是上班下班泡忸吃飯,一天又一天。只是,回到家裡,母親總有意無意地說鍾潔多好多好,我還是半死不活地,沒往心裡去。
不知不覺,我已經到了28歲。父親開始關心我的婚事。
我說:您就別操心了。您沒看那些個成功人氏,哪有那麼早結婚的。再說了,結婚這回事要情投意合要有感覺才行。
父親一聽就急了:什麼情投意合,什麼有感覺?我跟你媽就是介紹的,就是家人決定的,你看我們過得不好嗎!
我知道再說也是白搭,也就不再浪費那個力氣。況且我也不願意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惹父親不高興。於是,父親開始為我尋找合適的女孩相親,我就勉為其難地去見面。大多數時候那些女孩子都很樂意,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可是我不樂意。我又不是傻子,怎麼不知道她們那麼開心是為了什麼。相親經常被我弄得不歡而散。父親就罵我:你多大了!還搞這樣的事!
可是我也沒有辦法,看到她們刻意逢迎的臉我心裡就彆扭。雖然外面的女人也一個樣子,可人家說甩就可以甩,不象這樣的,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跟這樣的人一起,我會瘋掉。只有一個女孩死活也不同意跟我在一起。她是個長相普通還有點胖的女孩子,我只記得她一個勁兒地說:不行不行,太沒有安全感。當場我就忍不住大笑,一直笑,差點笑岔了氣。父親後來也被弄得很無奈了,相親還是照樣安排,只是再也沒有心思說我什麼了。
臘八那天,我下了班,出去帶新女朋友兜了圈風,就回了家裡,我之前答應了母親回家吃飯。一推開門,就見到鍾潔坐在沙發里,正和母親說話。母親看到我回來,很是高興,對我說:永揚,小鍾來了。她媽媽做了些小吃,讓她送過來。這孩子還買了些水果、鮮花什麼的,說是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幫助和照顧。我說了聲哦。鍾潔見我回來就不再說話了。母親對她說:小鍾,你不要客氣。喝水!他就這麼個爛德行。看上去狠霸霸地,其實也就是個紙老虎!鍾潔聽了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埋怨道:媽,您老說什麼吶!總敗壞你兒子的名聲!母親就笑:你有名聲可讓我敗壞嗎?我聽了也笑出來,不再說什麼。
吃飯的時候母親說什麼也不肯放鍾潔走,一定要她留下吃飯,鍾潔只好留下。我心裡想:她是故意的吧?不過,看母親那麼喜歡她,我也不好說什麼。吃飯中間母親總拿我開涮,引得鍾潔笑個不停。吃完飯,又坐了一會兒,鍾潔便起身告別,母親又要我送她。
路上,我們默默地走了一會兒,誰也不說話。我清了清嗓子,發話道:你們家現在一切都好吧?沒什麼困難吧?
鍾潔說:沒,挺好的。謝謝你。我們就不再說話了。我又把她送進了家門。
這次,她家多了個人。鍾潔指着一個瘦瘦的女孩說:這是我妹妹,學舞蹈的,在外地上學,前幾天生病了,所以請假回來的。我聽了不禁打量了幾眼那個女孩,因為我一貫對學跳舞的女孩很有好感。我的女朋友差不多有一半都是學跳舞的。我總覺得她們特輕柔特優雅,我喜歡。鍾潔的妹妹叫鍾雅,大概有一米六八,挺瘦的,但形體還算不錯,學過跳舞的就是跟沒學過的不一樣。她挺白淨,鼻梁高高的,嘴巴小小的,應該說滿漂亮。聽別人說她們姐妹長得很像。但我對鍾潔的印象反而不如對鍾雅的深。
鍾雅見了我,就笑着問:這是姐夫吧?姐夫你好。鍾潔聽了說道:別胡說!這是我的上司!鍾雅撇撇嘴:誰說上司就不可以當男朋友了!鍾潔埋怨道:你別嚇人家了。弄得大家以後連話都沒法說了。鍾雅看着我笑:人家才沒那麼小氣呢!是不是啊姐夫?我也笑。我就喜歡這種活潑的女孩子,忍不住跟她說笑:那當然了。我這人最寬大為懷,絕對不會計較的。鍾雅就對鍾潔說:姐姐,你看,姐夫都這麼大方承認了,你還瞞什麼!我無意中瞥了鍾潔一眼,好象看到她的臉很紅。
回到家裡,母親一個勁兒地跟我夸鍾潔。我笑,說:您那麼喜歡她,乾脆我把她娶回來給您當媳婦得了。母親一聽,馬上來了精神:好啊好啊!就這麼說了!我跟你爸說去。我聽了哭笑不得。不過,那時侯,我想:結婚到底是個什麼滋味?我有點想試試。我倒是沒把母親的話當回事。第二天母親忽然問我鍾潔家的電話號碼,我問:您幹嘛?母親說:沒什麼,覺得小鍾這人滿好的,想找她一起逛逛街什麼的。我說好,我去問問去。
又過了幾天,母親和父親等我下了班回到家,就讓我坐下說是有重要事情要跟我商量。我便坐在沙發里聽父母說。我看了看,父母的態度滿認真的,看來是件大事。
父親說:我和你媽決定了,明年你過生日之前一定要讓你結婚。我一聽,嚇了一跳:爸,您開玩笑的吧?
母親說:誰跟你開玩笑了?我們幫你看好了一個。就是鍾潔。
我暈!我喊道:不是吧?
父親母親象排練好了似的一起說道:你不同意我們就再幫你找一個!總之,你必須明年生日前結婚。我認定這是個陰謀,是個陷阱。可是我除了往下跳之外別無選擇。但我還想做最後的垂死掙扎:你們自己一相情願的吧?人家鍾潔家怎麼可能同意!何況鍾潔也不可能同意。
母親聽了便笑了起來:嘿嘿,這你不用操心,我早就和人家鍾潔的母親談過了。人家覺得你是個好孩子,挺放心把女兒嫁過來。鍾潔也沒說不願意。
我聽了,沉吟了一會兒,心裡不高興起來:她們家自然是同意的。我可是知道為什麼。真不明白,我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多好,為什麼非讓我娶個這樣的女人!可是我明白自己沒得選擇。父母的話我不可能不聽。何況,就算不娶鍾潔,娶別的女人也是一樣,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鍾潔看上去是個不怎麼會鬧事的人,娶她總比娶個整天鬧騰得自己心煩的老婆好。最終,我點了頭。
之後就是兩家喜氣洋洋地籌備婚禮。我崇拜父母的效率。周圍的每個人似乎都很開心,可是卻沒有人關心我的感受。婚禮之前的一天,莊志祥逮着我打了我一拳:你這個混蛋!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對鍾潔是真的動了心了。我也不想這樣,可是大家都是騎虎難下。後來,莊志祥也很快就結了婚,妻子是個挺漂亮的舞蹈演員,他知道我喜歡跳舞的,他是氣我來着。其實他沒有氣到我,他是在拿自己撒氣。
覺得可笑麼?我的終身大事就這麼草率倉促地完成了。我和鍾潔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我從家裡搬出去了。喜宴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所以,新婚之夜我是睡過去的。之後,我也沒有帶鍾潔去度蜜月。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鍾潔也跟我去,什麼都沒說。
那天,我當時的女朋友知道我結婚後,找到我的公司大吵大鬧,我趕她走。雖然我從不打女人,但說話卻很有分量,也從來說到做到。她知道我的脾氣,大聲地罵我混蛋,哭着跑出門去。這一切,鍾潔都看到在眼裡。回到家,她不說話。我說:你幹嘛不說話?你不高興就說!反正我向來就是這樣,喜不喜歡都隨你!她還是沒吭聲。我摔了門就出去了。那天晚上我沒回家。可是我也沒有找別的女人。我沒有那個心情。心裡很煩。婚姻?妻子?責任?這些對我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我真的不懂。可能很快她就會拿我的錢去揮霍了吧?象很多闊太太那樣。但我認為自己有那個義務,我不會抱怨什麼。因為我選擇了結婚。
我們的生活很平淡。我經常不回家,只有回父母那兒吃飯的時候才是和她聚在一起的。其實,結婚的這兩年,我連她是長頭髮還是短頭髮都不清楚。她從沒抱怨過我,也沒跟她母親和妹妹說過什麼,更不會去找我父母訴苦。這是她唯一讓我感到心理比較平衡的地方。只是,我不認為自己欠了她什麼。結婚後,我為她母親和妹妹買了套新房子,嶄新寬敞的160平方米的房子,在相當繁華的地段。每個月我都給她不少家用,還為她辦了張金卡,隨她刷。酒桌上,商場裡的朋友經常羨慕嘖嘖地說:看,娶老婆就要娶永揚老婆那樣的。我只是笑笑。
我以為自己的一生就會這麼過去了,平淡地,麻木地。可是,大半年前,我在網上遇到了幽藍,從此,我的生活,我的心情,我的鎮定,一切都不再如前。幽藍在我心中掀起一個再也無法平息的巨大波瀾。
之前上網我都只是看看股票,瀏覽一下新聞,查查信箱,從不聊天。我討厭那些不切實際的虛幻。更何況我年紀已經不小,對這些風花雪月、你噥我噥早就看淡了。只是,那天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一個朋友提起他在QQ上泡到了一個漂亮性感的女作家,於是便鬼使神差地在家裡的電腦上下載了個QQ.我不擔心鍾潔偷看我的東西,她不會。就算她看,也沒什麼大不了,憑她的性格,她什麼也不會說。更何況,我也只是下載了個QQ,又沒做過什麼。不過,我還是不大習慣在家裡上網,總覺得彆扭。我寧可在公司,或去商務網吧。
很快,我就覺得QQ很無聊了,混跡在上面的大多是什麼都不懂的十三四歲的小孩子或是希望來網上獵艷以填補自己生活和感情空白的鬱悶得要死的人。就在我準備關掉QQ的時候,消息欄突然閃了起來。我打開一看:一個叫幽藍的女人要求加我為好友。我看了看她的簡介,填的是王菲的《流年》中的幾句歌詞:有生之年,狹路相逢,從不能倖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懂事之前,心動之後,長不過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我挺喜歡王菲,尤其喜歡她的這首《流年》。幽藍填的這幾句歌詞,是我每次聽到都會感到莫名悲傷的。沒人知道我喜歡王菲,更沒人知道我喜歡《流年》,包括鍾潔。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加了幽藍。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也會因為那一下點擊而徹底改變。
“幹嘛加我?”看她半天沒有動靜,我問。
“因為你的名字。只是個很普通的理由。你的名字讓我覺得你很寂寞,也很無奈。”
我的網名叫風擺渡,一個挺中性的名字,我沒去取那麼陽剛傲然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確定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挺無奈。
“也許是你的錯覺。”
“絕對不是。”
“這麼自信?”
“只是我能感覺到你的心情。”
“……”
“放首歌給你聽,聽麼?”
“聽。”
那頭傳來的是STING的《shape of my heart》。《這個殺手不太冷》是我大學裡最喜歡的電影。我曾經不止一次地看這部電影蒙在被子裡大哭。我怕讓別人看到,畢竟我是個男人,平時挺自負的男人。
“你愛聽這首歌?”我問。
“是的,而且每次我聽到都會想哭。”
我在想象電腦那頭的她會是怎樣一個人,我想應該是一個柔媚得弱不禁風的女人。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打過去一串字。
過了一會兒,她發來一句話:“知道‘幽藍’還不夠麼?”
我還想再說什麼,她下線了。
我坐在那裡,望着電腦屏幕,一動不動,好象在想什麼,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會這麼傷感,沒來由的這麼傷感。以前,我是個不怎麼安分的人,尤其是思想,今天是個例外。
這天我回家很早,回去以後看到鍾潔在臥室打毛衣,飯廳的桌子上是她為我做好的正在冒着熱氣的飯菜。
“今天這麼早?”她說。
“恩。”我只答應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回來?”
“我不知道。”
“那怎麼飯菜還是熱的?”我坐在飯桌旁邊,看着那些誘人的飯菜。
“我只是做,等它涼了就熱熱,也許你什麼時候就會回來,等你回來的時候想吃,至少還是熱的。”
我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在看着我,我卻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反而站起身來,到客廳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車鑰匙:“我出去一下,你不要等我了,自己睡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實,聽她說那些話時,我心裡挺難受。也許我是對不起她,我對她不夠好,不夠關心,可我又怕那種心酸的感覺。沒有愛,只有歉意,我可以為她做些什麼?我寧可看不到她對我的好。那天晚上我在吧里認識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才17歲,她告訴我她是學跳舞的,可我知道她不是,因為她的樣子不輕盈也不跳脫。她說我們換個地方再喝吧,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她用懶洋洋的眼神盯着我,臉上的笑卻是世故、成熟、媚惑,她的笑容同臉上濃艷的妝凝結在一起,彼此交纏,再難分開。我說:你聽過《shape of my heart》麼?她的表情很疑惑。我知道她沒聽過。她笑起來:是催情的歌麼?我說:你走吧。女孩子不要這樣。她說:我已經25歲了。我說:你沒有,你頂多17歲。她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你怎麼知道。我只是笑笑,沒有理她,端起吧檯上的啤酒一飲而盡。她白了我一眼: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不是性無能吧!我聽了笑出聲來,把她笑得滿臉詫異。我說:你有沒想過你父母的感受?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神經病!說完訕訕地走了。我一個人坐在那裡,不知想什麼,只是坐,一直到深夜。回到家的時候可能已經凌晨兩點了。
第二天,我對鍾潔說:你別去上班了,以後就在家裡吧。她說:為什麼?我說:不為什麼,我希望你這樣。她沒有說話,從此,沒再去上班。現在再想到這裡,我想,我可能是怕看到她的臉也怕聽到她的聲音。自從她不上班,我回家的時間就更少了,可她一如既往地為我做飯,等我回來。每天早上我去上班,她總不忘說一句:路上小心。
我和幽藍經常聊天,在我下班之後,有時候上班也聊,不過很少,她總說:你好好上班,男人應該有責任心。
我還記得有天我們的談話內容,記得很清楚。
她發過來一句話,把我看得愣愣地:你結婚了吧?
我問:你怎麼知道?
她說:你的話里總充滿了已婚者的無奈。
我沒說話。
她又說: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回家?
不想回家。我說。
不喜歡你太太?
也許吧。
那幹嗎結婚?
因為我父母要我結婚。
她打過來一個笑臉。
我是不是很可憐?我問。
是,你是很可憐。
我以為你會同情我太太。
我是同情她,不過我更同情你。
為什麼?
至少她不知道。可是你知道。每天的你都是苦惱的,沒人替你分擔。
我沉默了良久,又敲過去一句話:我不想讓她那麼關心我。
你是不想還是害怕?
你什麼意思?
你就是一塊融化的冰。你總是把自己包得緊緊的。你怕被人關心,怕被人愛。你以為自己自我,瀟灑,其實是你害怕。你更怕愛上別人。
看到她這一句話,我的手指顫抖了一下。呆了很久。
她又打過來一句話:幹嗎把自己鎖起來?
你不認為你太過自我感覺良好了麼?你以為你真的了解我?
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又何必浪費時間來看我羅嗦。
我無言以對。其實,我一直都沒有靜下心來想想我究竟想要的是什麼,也沒去想過我為什麼要去不斷地愛,不斷地找,不斷地逃。以前我認為男人要靠女人來證明自己的能力,現在看了她的話,似乎覺得不是,可是到底是什麼,我卻又說不清。
你是個可怕的女人。我說。
人是種很奇怪的動物。越是毒的反而越喜歡去觸碰。越是安全的反而越是麻木。
你是什麼樣子。
你的好奇心太過旺盛。不是一個人近中年的男子該有的表現。
你沒聽人家都說男人是永遠都長不大的大孩子。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問我:你不斷地戀愛,不覺得無聊麼?
有。但我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麼。我是有錢,可是每天下了班卻覺得很空虛。突然間發現自己孤孤單單,原來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一個人。
那你父母呢?你太太呢?為什麼不和他們好好談談?
我父母?我很愛他們,他們為了我已經操勞了半輩子,我希望他們以後每天都開心,不用再為我廢心,我的不快樂不想讓他們分擔。至於我太太,我真的不了解她在想什麼,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也沒有精力去了解。
你是在逃避。
每個人都在逃避。
我不說什麼了,反正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公平的。
你這句話說的對。而且以後我應該不會再那麼壓抑,那麼憋悶了。
你想說什麼?是想說以後有什麼心情垃圾都可以堆積在我這,是吧?
呵呵。你真的比我媽還了解我。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就睡在辦公室里,第二天早上看到幽藍在QQ上給我的留言:暖氣開大一點,不要感冒。我笑了,笑得很甜。
第二天是周末,我回家換衣服。推開門,看到鍾潔坐在窗邊,望着窗外出神。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一隻麻雀停在窗外一枝光禿禿的樹枝上,唧唧喳喳地叫個不停。
你在看什麼?我問。
你回來了?她回過頭來,臉上似乎很有光彩。
恩。我應了一聲。去不去爸媽那兒吃飯?我問。
好的。她說。
一路上,我們無言。到了家門口,她卻把手伸過來,放進我的手裡。我察覺到她的手很冷,像塊冰。
我想我是醉倒在幽藍的淡然憂傷,聰明慧黠裡面了,因為我開始每天腦子裡都是她。
幽藍,沒有你我該怎麼辦?我這麼問她。
你繼續活着。她這麼回答。
你這麼說太殘忍。我說。
不,你問的問題才殘忍。
我想我戀愛了。我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可憐。呵呵,像個小孩子似的。
其實你一直都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呵呵,你怎麼這麼說一個馬上就要三十歲的男人?
成熟與否和年齡無關。
你有時候是個誠實得有點殘忍的人。
那你是愛我的誠實還是殘忍?
都愛。我在這頭笑。
你不要總關着自己,要學會去愛。
我可以麼?這個世界不允許,這個社會不允許,我身邊的人也不允許。愛別人就是害自己。
你還是不懂麼?至少你應該愛值得愛之人。
誰值得愛?
那要靠你自己去感受。
我想聽你說。
我並不能主宰你的生活。雖然你說你愛我,可是你最愛的是你自己。連自己都沒有辦法好好愛護的人還提什麼愛我?
看到她這句話我有點生氣。但我想了一天之後終於明白,她說的是對的。而且我反覆地問自己,我愛幽藍麼?最後,我還是告訴自己:我愛,是真的愛。因為想起她時,對心弦的牽動都是真的,實實在在。
有天,我問幽藍:如果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你想要什麼?
你開心。
我又僵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我說:我以為你會說希望我離婚。
如果你覺得離婚你會開心,我支持你離婚。但這不是我的願望。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開心就好。
我沒有說話。
那天,和幽藍聊完了天,回到家裡,已經將近12點,鍾潔卻還沒睡。
我想和你談談。她說。
我很累了,我想睡覺。我回答。
不會很久,是關於我們家的。她又說。
聽到她幽然的語氣,我差點坐下聽她說,但我沒有。
還是睡吧,有什麼明天再說。我開始脫衣服。
她的嘴動了動,終於沒有說話。
第二天早上,吃完了早餐,她問我:你今天可以早點回來麼?
幹什麼?我問。
你昨天晚上說今天跟我談的。她看着我。
我站起身準備走出門去:好的。
到了公司,把重要的事項交代清楚,我坐在辦公室里發呆,確切地說,是在想幽藍。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拿起聽筒:喂?
姐夫,是我。
電話里傳來的是鍾雅的聲音。
哦,什麼事?我問。鍾雅從沒給我打過電話,我不知道她這次打電話想說什麼。
我想跟你借點錢。
怎麼了?
我男朋友跟人打架,人家要他賠4萬塊錢,不然要搞他。鍾雅的聲音很焦急。
男朋友?你什麼時候談戀愛了?
有一年多了,我沒跟家人說過,就跟我姐說過。姐夫,你幫幫我吧。
我停了一會兒,說:好。
掛了電話,我想:看來鍾潔是想跟我說這事。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生氣。要錢就要吧,何必整得神神秘秘的。結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第二天,我去給鍾雅送錢。她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她男朋友也是高高瘦瘦,長得不錯,只是看上去不太穩當。但我知道,鍾雅很愛他,因為鍾雅看着他的時候,眼神滿是痴迷。我把錢遞過去,那男人一把搶過去,點了兩遍,才連聲跟我說謝謝。看他諂媚的樣子,我覺得噁心。可是,當着鍾雅的面,我不好說什麼。
回到家,發現有客人。鍾潔站起來,給我介紹:永揚,這是我最好的朋友,鞏麗明。是我高中同學。
我沖她點點頭。
接着就是開飯。
鍾潔忙忙碌碌地盛飯盛菜,我坐在桌邊等着吃,鞏麗明則用怪異的眼神看着我。
吃飯的時候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大約吃到一半的時候,鞏麗明沉不住氣了:你怎麼回事?鍾潔是不是你太太!
你什麼意思!我把飯碗放下了。
你懂不懂得疼愛老婆?你懂不懂得尊重老婆?!
你跟她說什麼了?我沖鍾潔喊。
她什麼都沒說!我看你態度看得不順眼!鞏麗明也喊。
我轉身摔門出去了。
後來,我在酒店裡想,應該不是鍾潔說什麼了,鍾潔不會做那種事。可是,我也不明白我做錯什麼了。那一夜沒怎麼睡好。
那之後的一個周末,我和鍾潔回她母親那裡吃飯。
吃完了飯,鍾雅忽然對我說:姐夫,以後我找老公也要找個你這樣的。
我笑:怎麼突然說這個?
因為我姐姐經常跟我說你對她多好多好,羨慕得我不得了。
我看了鍾潔一眼。她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又轉過頭去對鍾雅說:你男朋友不是也不錯麼?
鍾雅就撅起嘴來了:別提了。
怎麼了?我問。
他現在是對我挺好的。比以前細心多了,可是我總覺得怪怪的,很不自然。
我沒有說什麼了,不過我知道原因。
回到家裡,我對鍾潔說:累了吧?早點休息。
你還要出去麼?
是的。
今天能不能留在家裡?
她的聲音挺單薄也挺可憐。可我狠了狠心腸:不行,很重要。
我回了辦公室,其實我沒事。
打開QQ,看到幽藍在線上。那一夜,我們徹夜未眠,說了很多很多。她說:改天跟你說我小時侯的事。我說:好。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可是有一次,我栽了,栽在一個我挺信任的哥們兒手裡。雖然說殺熟這回事在生意圈裡經常發生,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我會被關係那麼好的一個朋友給坑了。我們從小學就是同學,也特別合得來。他曾經生意失敗,我二話沒說,把準備開分公司的錢全借給他了,結果市場份額被對手搶走很多。他感動得痛哭流涕,抱着我對我說:我這一輩子最感激的人就是你和我媽!以後有我有你!可是,幾年後,他就是這麼報答我。聽說在他坑我之前,把他母親也趕出家門,趕到他那個一家四口只有一套30幾平方米房子,一個月吃不上5頓肉的弟弟家裡去了。他給我一批次品的手機,害我虧了一大筆。我沒有去找他,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他那張滿是橫肉的臉。
那個晚上,我的心情很不好。見到幽藍,我兜頭就問:藍,你愛我麼?
過了一會兒,她發過來一條信息:愛。但我更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