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國病事

陳駿

國內的老人病了。到了我們這把年紀，家裡的老人大都八九十歲了。朋友圈裡隨手可以列舉三五個，誰誰誰回國去伺候老娘了，誰誰誰把家裡的老人送養老院了，誰誰誰兄弟姐妹輪流當護工的，還有誰誰誰急匆匆帶着黑西服回去準備後事的，誰知到了家鄉老人卻奇蹟般地活過來的，這橋段說的是小林兄。雖說我輩視生老病死似花開花落尋常事，可是一旦病事臨頭，我們這些父母在就遠遊的海外客想想長年在外不能盡忠盡孝難免心懷不安，歸心似箭立馬啟程。
話說國內的老人治病難。上海著名的三甲醫院門庭若市，即便想多花點銀子聽聽專家門診怎麼說，排個通宵還不一定能夠掛上號。一些緊俏的票子都被黃牛販子壟斷，給我老娘做短工的另一份工作就是幫黃牛排隊。花了三五百大洋掛上號以後，一個專家一天要看幾十幾百個病號，想想也就是也只能花幾分鐘把你打發了事。還有，科室細分，收費頻繁，哪些醫保哪些自費，好比點一道菜要付一次錢，這對我們在日本習慣於先點菜吃飯最後埋單的極不適應。
國內的老人住院更難。據說上海還有個15天限制的不成文規則，也就是說病人住院不得超過15天。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提高周轉率，歸根結蒂還是經濟效益的槓桿在起作用。老人住了沒幾天，醫生就說治不了了快點轉科轉院。打投訴電話12345，上頭追查下來了，主任到場打圓場。本來麼託了張三的老婆才搞到的床位，李四的老婆路見不平投訴相助，張三李四又都是好朋友。醫生說你們怎麼搞的，撤訴吧，最好寫一份情況說明呈上去。我馬上捉刀代筆草成一份說明書兼表揚信。15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因此我們病人家屬對你們轉院轉科的建議誤讀為趕人了。既然你們醫院沒有這個意思，那就繼續在這裡治療吧。
其實，陳某趕回國內探望老人前後，也找了不少老朋友老關係探路，都是愛莫能助。要在三甲的中山醫院搞個床位比讓八十歲的老太生孩子還難。有朋友好意提示既然已經住進了二甲醫院，在沒有找到更好的醫院的情況下千萬不要出院轉院，對，就是賴着不走。惡政養育了刁民。太座在一個極小範圍的朋友群內吐槽，醫院怎麼醫生怎麼護士怎麼費用怎麼反正是一團糟，我趁機哼哼兩聲當初俺唱反調的時候你們都攔着我，這一切都是誰造成的。群里姚桑的老公正好急病住院開刀，講述日本醫院種種待遇，跟國內醫院成鮮明比照。在正常國家作為一個醫生要考慮的是針對性的治療方案和用藥的劑量，絕不是藥品回扣的多少和紅包的大小。
一直聽太座微信里抱怨這噁心那，到了現場，比我預想的情況要好得多。那新蓋的病房大樓，三人一居室，廁所麼雖然不能跟日本相比，可是比起俺老宅幾戶合用的廁所要乾淨一百倍，還有值夜班的護士，確實是非常辛苦的勞作。簡單歸納一下麼就是，醫院很高大，設備很先進，醫生很客氣，護士很辛苦，病人很擁擠，家屬很煩躁，還有麼，規則牆上貼，紅包手中拿。這就是病態國家醫療資源缺乏和享用權利不平等之現狀。跟過去舊社會相比當然要好，可是橫向一比較，唉不比也罷。最起碼的，在日本醫院裡，醫生護士首先是把你當成一個人來侍候的。
醫院的那主治醫生也算客氣，我跟他套套近乎，俺是旦旦大學出來的跟你們醫院也算是校友啊，那醫生說是七七級的原來二醫大現在歸併通通大學了，似乎沒有歸屬感似的。他也感嘆住院難就醫難，讓我想想辦法，奇怪啊醫生叫病人家屬想辦法，我說真的沒辦法啊。大學越辦越大醫院越開越大，問題也越來越多。大家說人多難辦事，陳某曾經的抬槓詞是那你分成十個小國家好了。現在想想也沒用真的沒卵用。關鍵在於制度在於政府的作為。病入膏肓有些話說過了再多說也沒用，群里的王大媽張大嫂們又要出來勸我閉嘴了。
六月離別天。剛剛返回日本，壞消息傳來馬上再飛上海。老人住院四十多天就走了。一堆肉和一堆灰的距離就是一隻焚燒爐。第一次看着熊熊烈火，沒有絲毫恐懼唯有一聲嘆息。想起小林兄曾經寫的一篇文字，參觀八寶山，據管理處負責人介紹說那裡僅有一隻日本進口爐子，黨國領導人專用的，老百姓要開後門也不行。從生到死哪有平等可言，看着圍牆上刷的什麼主義價值觀平等公正云云，此時此刻我真的就只想罵娘。路漫漫，夜長長。算了，我對太座說，這下死心了吧，終老異國他鄉，至少，到時候我們可以享用純正的日本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