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庭,園,網——孟夏小記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0年09月08日03:09:20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長安:庭,園,網——孟夏小記
自從東京進入緊急狀態,一家四口就變成宅男宅女宅童,樓上兩個,樓下兩個,關起門來自成小小太平世界。大家朝夕相處,滿頭滿臉都是日常。以前外子上班孩子上學,通常只我在家讀讀寫寫,有課有會才出門。朝夕相處,理想的解釋應該是朝與夕相處,中間留白。 街上咖啡館一家接一家關門,不關也不敢去。宅啊宅,想像不出明天世界會怎樣。宅啊宅,對着黑乎乎的電腦屏幕上網課,講張愛玲。青年張愛玲遭逢亂世,感喟時代太過沉重,如今世道卻是沉重加荒謬。現在的年輕人或許會比他們的父輩更能理解《燼餘錄》《傾城之戀》。 院子,日語單字叫庭。院子太小,中國人會說只有巴掌大,日本人會說像小貓額頭,後者給人感覺更小,我家院子便是貓額小院。黃金周前外子剛剛修整好草坪,一片萌萌的綠。澆水時常會出現雙重彩虹,小貓額頭也就沾了點兒詩意。草坪周圍是松柏、橄欖、橘子、葡萄、迷迭香、鼠尾草……還有一棵櫻桃,幾年前從捷克嫁接過來的,只開花不結果。斑駁樹影中靜坐看書,不知有漢,無論魏晉。薰風不時送來鄰家丁香、梔子的花香和鄰街咖啡店的咖啡香。十年了,新房子住成了老房子,薰風里的光陰也不知給辜負了多少。 十年樹木。郵箱旁的小樹已能把頭探到二樓陽台,靠着它都像靠着牆。不過起風時樹身還是會微微顫動,樹上白花也就跟着片片飄落,像白蝴蝶。日頭且明且暗,瑩白的落花過幾天就變橘黃,像給煙熏過。蝴蝶飛過的天空早被電線分割好,錯落的線條織成恢恢天網,網上經常是鳥鳴婉轉。鳥們不用上網課。 家旁有個稻荷木公園,沒風的日子就去打打羽毛球。一次看到公園裡一位年輕父親背靠大樹看電腦,幼兒在草地上爬,不由替這父親捏把汗。稍遠有個森林公園,有時四人跑去玩飛碟。最大的行動要算騎車去多摩河了。沿岸空氣甘美、風景曼妙,心中的灰塵、網上的郁悶也就一點一點蕩滌掉了。他們騎得快,我亦寧願落單,好看野眼。一次懵懵懂懂偏離了自行車道,遂將計就計踏上懷舊之旅,找尋虹色保育園。 日語的保育園應該譯成托兒所,就像紫陽花應該譯成繡球花,不過我仍把它們當作固有名詞。長子從八個月起在多摩河畔的虹色保育園待過三年,十幾年後再尋故地,恍如隔世。還是當年的二層小樓、小院落、小沙坑,樓梯旁的大滑梯可從二樓直滑到院子裡。初進保育園,長子哭天喊地,每早說再見都像生離死別。後來長大些,不鬧了。一次在樓上告別後我出門路過院子,見他坐大滑梯滑下來,蹣蹣跚跚走過來說了兩個字:“公園。”那一臉寂寞再過一百年都記得。每次接了他,總帶他到附近的河岸或公園。先吃奶,再慢慢玩兒,時間就都是他的了。生生養養,古老的營生,與剛剛離開的研究室之間好像隔了幾萬光年。 宅啊宅,每晚八點四十五分宅男宅女宅童同看電視,看又有多少人染疫。經常是上原光紀播報新聞。或許因為老報疫情,上原看上去頗有些憂郁,卻如捧心西子,更其耐看。只要她出現,孩子們就歡欣鼓舞,認為一天沒有白過。我則時常想起從前在國內的日子,看《新聞聯播》,看憂郁的杜憲,聽《漁舟唱晚》。 網上授課、網上開會,虛擬的世界彌天彌地。新電腦文件搬家那天,雲里霧里磨合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心頭雲山霧罩,就跟次子說今晚得出去走走,不給他讀《西遊記》了。長子白天上網課,睡前常去散會兒步,正好同行。 “初夏真好,沒蚊子。” “一天掛在網上,都快吐了。” “你小時候咱們在這兒散過步,你哼自己作的曲兒。”一直是我在說。 “其實走路不說話挺好的。”高我一頭的長子終於說。 過馬路。深夜裡人車皆無,紅燈遲遲不變,他就不等了,我也跟上。 “跟你們一起過馬路,我總等燈綠了才過,怕誤導你們。”我說。 “你以為你現在還能影響到我嗎?”他說。 森林公園,從前在那裡消磨過漫長的親子時光,子夜到訪卻還是頭一遭。噴水池裡蛙聲陣陣。長子兩三歲時就喜歡在池邊石台上繞着圈兒跑,我總是提心弔膽攥着他的手。鞦韆、滑梯、平衡木、空中滑索、可供攀爬跳躍的木樁⋯⋯都被橙紅的大網圍起,不准入內,像犯罪現場。人與人離近了就像犯了法。 快到家了,長子說還要去稻荷木公園冥想一會兒,要我先回去。 次子已睡下。二十一世紀第二十個年頭的孟夏呻吟着遠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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