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蒂妮：與日本鄰居老人的交往

傍晚我正在暖爐里睡覺，迷迷糊糊的，只聽手機鈴聲驟然想起，黑暗中我拿起來看，也不知是誰，腦子還是睡眠狀態，未理，繼續睡。不一會，接二連三的響，天地都要被震破了，緊接着手機鈴聲停止，換作書房的座機鈴聲大響，一遍又一遍，不罷休，而暖爐實在太暖和了，我不願起身，在想，現在是早上幾點？好一會，我終於腦子清醒了，拿起手機來看，發現是傍晚，是中川老爸爸的來電，他不厭其煩地打了五六遍，就沒想到我會不帶手機或是什麼的，且還留了言錄了音，讓我去他家拿麵包。

我梳理一下後去他家，玄關的防盜門已經開了，我自報家門，是我，裡面傳來聲音，門開了，自己進來。我就開門進去了，換作以往我是只在玄關那兒說話的，日本人不興請人進家門說話，都是在門口寒暄。但今天奇怪的是，老媽媽沒露面，老爸爸手提了麵包給我，我也就隨口一問，老媽媽呢？那邊指了指灶台那，喏，在裡面了，你進來說話。

我也就脫了鞋進了屋，一看，老媽媽坐在桌子旁，身邊一副拐杖，我大驚，怎麼了啊？那邊訕訕的笑，哎，嘆了一口氣，別提了，前幾天摔了一跤，把腿給摔骨折了，說完，老媽媽把褲子捲起來給我看，左邊一條腿打了繃帶，不能彎曲。我問怎麼回事啊？說是那天早上她如往日一樣去散步，誰知隔壁鄰居家小孩說碰車了，她就急慌慌的跑過去看，心裡一急，腳下打了滑，直接摔出去了，鑽心的疼，一時半會爬不起來，就再也沒想到是骨折了。等老頭下班回來去醫院，拍了片子，醫生告知是骨折了。她人瘦，瘦人摔跤的話最容易骨折，胖子的話還有一身肉護體，可以保護骨頭，這話是醫生婉轉說的。

其實前幾天在奈良，我家老大姨下樓梯時也差點摔一跤，她踩空了，我在她邊上，和她前後腳，條件反射般地扶了她一下，免於摔倒，要不也是當場就骨折了。她們這個歲數，七八十歲的人，身體正在走下坡路，骨頭老化，很容易骨折。

老爸爸見我去，很是高興，侃侃而談，告訴我一些最近小區里發生的事。附近的保育院有人新冠確診了，已經關門好幾天了，市里來人消毒，似乎是孩子的家長確診了，所以連帶着一起關門。老媽媽的獨生子在鄰市，她摔跤骨折的事沒告訴兒子一家，說他們有自己的煩心事，不願再添麻煩了。好像是大孫女在大阪就職，而最近大阪確診人數上升，所以兒子也是焦頭爛額的擔心自己的女兒，他們不願再"錦上添花"了。老媽媽已經一禮拜沒洗澡了，老爸爸不會做家務，就這還天天去上班，老媽媽說，已經很好了，早上還知道做大醬湯什麼的，燒個熱水，夸獎的語氣。她又說，現在鍛煉一下也是好的，萬一我先走一步，他什麼都不會，怎麼辦？她說的時候我立即想到我家洪七了，也是什麼都不會，怎麼辦—— 涼拌唄。

他們那歲數，依舊恩愛，老兩口還睡一個臥室，一個榻榻米，夜間需要起身，老爸爸耳背，喊不醒，老媽媽說，我想拿腳踢他，又夠不到，身子不能動，只能靠喊。我笑，你們需要家庭用對講機了。

老爸爸上個月整八十歲，就這，明天還要開車帶老伴去看醫生，眼花耳聾的，天天開車上下班，很是危險。臨走時我說，有需要的話聯系我，我可以搭把手，帶你去洗個澡什麼的，陽台上收衣服晾衣服都可以。那邊連連搖頭，不需要。

日本人不給人添麻煩，連自己的子孫都不願麻煩，何況是外人呢？

我想起張愛玲的書里說家裡的老女傭何干還是什麼的，一口合肥話，感嘆的說，人老了可憐哦。

而我們都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