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十載北京妞兒 回頭是岸女海龜 |
送交者: 佚名 2006年02月11日11:17:00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如果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的美國,對我們這代人,是海的盡頭處一道傳奇的幻境,那些飄到遠方的小船,影影綽綽發回的微弱信號,透過走了半個月的航空信和兩美元一分鐘的長途電話,給我們描繪着從沒見過的斑斕世界,刺激着我們探險的衝動,那麼21世紀初的中國,對我們的誘惑就更強勁而炫目。感謝,通暢免費的Internet,把故鄉分秒的變化,展示在我們的彩色屏幕上。不用讀時代周刊和華爾街時報的分析,光是我們自己探親回國,瞻仰一下被玻璃摩天樓改造得面目全非的街景,吃幾頓又便宜又過癮的南北美食,看看親友們開的亮閃閃的私家車,誰都會深嘆,中國變了。這真切的反差,回到美國以後更顯得清晰。在月光清亮,只有蛙鳴的靜夜,世界那一端的故鄉,如花團錦簇,烈火烹油般的激情生活,活生生地晃在眼前,揮之不去。她清晰可辨的熱鬧鑼鼓點,敲打着遊子們不甘平靜的心。象十幾年前的美國夢一樣,多少懷揣着美國護照的中國人,把身後的故鄉,又化作一個嶄新的夢想。 我是那種沒有多少創意,可偏偏好奇,結果總趕末班車的人。在美國生活了十多年後,由於種種機緣,回到故鄉北京工作和生活了三年。感謝上蒼,他足足地圓了我的中國夢。在美國的朋友不時問我,回國感受如何,一如我當年在信中,急切地詢問來美多年的前輩,生活在遙遠的美國的到底是什麼感覺。前輩曾告訴我,來了三個月,三年和三十年,感受是變化的。我發現他們模稜兩可的回答,其實是放之四海都正確的硬道理。 如今,回味在北京三年的生活,我對故鄉對美國,對自己對他人,都多了一份過去不曾有的感受。這些紛紜的感悟,當然不是一篇隨筆能完整表達的。但光是聊聊膚淺的觀察,也是有趣的。如同打量一眼擦肩而過女人的時裝,總能估摸出主人的性格和心緒。 初到北京的西方人馬上會發現,北京是一個失去了自然色彩的城市。北京的四季,已經很難從早春枝條的嫩綠或者深秋落葉的橙黃來感受。本來就不多的樹木,早已讓位給蒙着灰塵的高樓,和永遠塞車的馬路。花草更是這個城市只在偶爾的節日裡才隆重登場的奢侈品。繁華的西單十字路口處,旱見的大片綠色草坪,軋眼得近乎神聖。多數地方,擔任裝點都市色彩重任的,是五彩的巨幅廣告和夜晚不停閃爍的霓虹燈。 單從房地產廣告牌上,你也能看出,北京是一個跟國際緊緊接着軌的城市。最熱賣的房地產廣告,常常用中英文寫着瀰漫着異國風情的名字,一個比一個惹人遐想,納帕溪谷,威尼斯水榭豪庭,康城香草天空,萊茵河畔,溫哥華森林。窄一看,好象八國聯軍又攻陷了北京,割劃了各自的租界。廣告商們殷切地保證,房前屋後的設計,一絲一毫都是外國原裝,就象在外國買了個別墅,生怕住戶們一朝猛醒,發現他們原來還身在北京。幸好還有些象西山美墅館,大隱,御樹臨楓這樣耐人尋味的中式名字,否則會讓眷戀國粹的人們,湟湟地找不着北。 跟國際接軌的還有交通路況。北京五環以內任何地點,都可以和美國的紐約或者洛杉磯最堵的地段相媲美。只是這裡按汽車喇叭的意義和美國不同,基本和我國隨地吐痰的現象一樣地自然而普遍,習慣以後完全可以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少數不按喇叭的溫和司機,倒反象落落寡歡的憂鬱症患者。滿街藝不高人膽大的開車人,斗的不是車技,而是心氣兒。北京人說,橫的怕獰的,獰的怕不要命的。要是你又怕橫的,又怕獰的,更怕不要命的,就只能像我一樣永遠打的。好在北京出租車的收費不算貴,省心省力還省得找路。 平心而論,工作在北京大公司的白領,比多數的美國同行辛苦,更不用跟那些以懶散聞名的歐洲人比了。在一個不算大的諮詢公司里,我這個諮詢顧問的活兒,絕不是北京最累的公司和最苦的差事,但下班時間不知不覺推到七點是常事。要是有人拿看孩子在學校里打球為理由早退,肯定是不識時務的神經病。好在甭管加班有多晚,30層的大樓下面永遠有排隊的出租車等候。個別時候,趕寫報告到深夜,昏頭漲腦地走出樓門,搖醒開着車窗熟睡的出租車司機,在沒有星光的夜空下,默默駛過空曠的街道,路燈和我的眼睛一樣惺忪。睏乏的心裡,竟悄悄冒出一個嘲笑,這日子比在美國怎麼樣?一個民族經濟的起飛,是燃燒了這個社會每一分子超負荷的能量。每一國家無一例外。我受累是自找,沒什麼抱怨的。滑稽的是,中國和美國的工作境況,二十年來,好象調了個位置。以前中國人浮於事,眾所周知,鐵飯碗最大的好處就是工作輕鬆。現在一比,美國的工作強度倒象過去的中國。實地體驗之後,讓我着實感念美國公司的人道和寬鬆。在這樣困頓的夜晚,思索哪種活法更開心更明智,總是未遂。在答案浮現之前,就被昏昏的睡神裹狹而去。 好在加班不總到深夜。多數時候,收工以後我能有點自己的閒暇。天氣好的時候,我會走過落日下的長安街,享受着暮靄里飄來北京站報時的東方紅鐘聲。深厚又熟悉的鐘聲,徐徐地按摩着繃了一天的神經。一周有一兩天,我到馬路對面長安大戲院底層的健身中心去鍛煉。倍力健身中心(BALLY)是美國的連鎖店,設施不錯,可它的會費也是我在美國沒付過的高價。但沒有選擇,北京長安街上的CBD區,是跟紐約第五大道接軌的,在這兒你只能入鄉隨俗。 健身中心是個國際小世界,不時見到各種膚色發色說各種語言的會員。有時累完一身汗,在更衣室里疲倦地換衣褲,不經意聽到旁邊裹着浴巾的的金髮女郎,用美國味的英文接電話,象在給總部的老闆緊張地匯報,說手邊的項目可能沒法按時交帳了,客戶不滿意了,合同還要重改了等等。我鬆懈的心一時真以為是在美國。恍惚過後,忍不住多看一眼那美國女郎。不是帶着神秘光環的外國人,只是一個平常的白領,跟我們認識的眾多美國同事無異,是和我們一樣要供房供車的工薪階級。時代變了,過去我們去國外求學工作,現在外國人來中國念書打工。甚至健身中心的私人教練也有從國外來的,態度和中國教練一樣好,收費也一律平等。 因為業務客戶多數是外企公司,電話,email,會談,演示常常得用英文。我發現,都是英文,使用的地點不同,感覺是不一樣的。在國貿大廈,和一個丹麥船運公司的美國主管談完公事,剩下的small talk說點什麼呢?遠處北京難得的晴空下歷歷在目的故宮,就成了自然的話題。喑熟的本城文化底子,足以掩飾任何英文措辭的不精準。而對方認真回應的神態,流露出來的,是對異域文化的不自如,依稀讓我看到自己初到美國時,時時事事都在學習的吃力身影。對遠遊人的一絲同情掠過心頭,我輕輕撥轉話題,放出一些對方熟悉的話題。演了十年的電視劇Friends快散場了,真是捨不得,民主共和兩黨的總統競選人,你打算選誰呢?在中國罵美國的政客是最安全又有趣的話題,談話可以無限地延長。客戶放鬆的眼神里,果然平添了意外的感謝和莫名的親近。不熟悉的語言可能是一道沉重的門,而語言裡不熟悉的文化內容,就象推門之後迎面又撞到一堵令人沮喪的高牆。 我這個諮詢顧問同時也是背負着銷售額指標的業務員。要做拿訂單的銷售,必須有一張寬廣的關係網。離開中國十多年,在人脈關繫上,我絕對比不過悉心經營多年的本地精英,只好儘可能地networking。很快我就發現,北京的社交場合五光十色。它最大的益處,除了給公司偶爾擒獲個把客戶,並提高了我的晚禮服使用價值,剩下的就是幫我迅速地熟悉了國情。 都說名利場是水中月鏡中花。在中國,這個幻境離人特別近,好像那盆水就在你桌上,那面鏡子就在你手裡,明月和香花,你差一點兒就能夠着。神經弱一點的,真容易受刺激。各種嘉年華會上,你能觀賞到打着典雅的深色領節端着紅酒微笑的紳士,穿着歐美名牌晚裝,香氣襲人高挑嫵媚的女郎。某個露背露到臀溝的晚禮服,可能被評為當晚最有創意着裝獎。北京的美女不象南方佳麗那麼婉約,但見多識廣談吐從容,不太容易被鎮住。美女不都是花瓶。有時我真不敢相信,某些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歲的漂亮美眉,這個是證券公司的老總,那個是網絡公司的當家人,還都是用自己的錢買奔馳車和高級豪宅的單身。不過從他們的眼神和談鋒上,你不難判斷,確實都是些巾幗中的狠角色。請來的電視台時尚的女主持,模仿着三十年代溫軟的國語腔說話,聽上去象一江春水向東流里的上關雲珠在跟張忠良幽幽地撒嬌。動人的音樂和精緻的點心恰到好處,漿得雪白挺括的桌布,鋪在長條桌上,食品和鮮花的擺放也異常考究。要不是桌前亂鬨鬨不講秩序取食物的人們,真有點不相信這是中國。人群中不時閃出幾個封面人物的面孔,有友情捧場的演藝界當紅明星,也有趁機宣傳自己公司的實業界巨頭。要是有你欣賞的演員和想跟他做生意的公司老闆,只要開口,他/她都會停下來,笑着跟你合影。他們其實是拿了出場費的。散完場你可以在出口的牆上,領走專人給你拍的合影照片。在中國這個人口稠密的國家,明星們也和你隔着不遠。試想,在美國我們有多少機會,要花多少錢門票,通過多少道安檢,才能和Julia Roberts或者Tom Cruise這樣的明星合影,更別提什麼時候能和Donald Trump一塊兒吃飯了。 同桌吃飯的不一定是中國的Donald Trump。會務主辦人考慮了你所在公司的商業性質,語言文化背景等諸多因素後加以調配。在一個慈善募捐的晚餐會上,我不幸地坐在了一位華盛頓郵報社記者,一個操着傲慢的紐約口音的中國通老油條身邊。坐在一起總得搭腔說話。我說起看過的一本書,是一本得了普利策獎的關於中國的書,兩位作者也同是華盛頓郵報的記者。沒想到老油條對該書嗤之以鼻,出言不遜。同行相輕,也不足為怪,我心裡想。瞥一眼他赤紅的臉膛,我估計他把免費的芝華士酒喝了不少。接下來這位仁兄開始給我大上中國國情課,從河南顛沛流離的災民講到北京天上人間夜總會的小姐,越說越刺耳。想起北京的朋友們說的,多數外國人特別是外國男人,來到中國三個月以後,味兒就變糟了。大國沙文主義外加種族和經濟的優越感,讓他們覺得在中國可以象上帝一樣頤指氣使,原來在意的教養也扔到了一邊。而在北京,我是主人,總得有點主人的風度。壓着不耐煩,我用玩笑的口氣說,你看我們中國這麼悲慘,你不然回華盛頓去遊說布什,讓他趕緊從伊拉克撤軍,把大部隊開到中國,解放我們來得了。老油條側臉看看我,大概是吃不准我話里的敵意到底有多重。其實我深知,驕傲是人類的劣根本性。老油條讓我暗想,要是哪一天我去了非洲的安哥拉之類的地方,求上帝保守我,別讓我露出像他這樣令人討厭的嘴臉。 相比國內經常發生在酒店飯館的各種淺淡交往,我不由地懷念在美國和朋友們的party,那種走出去請進來但都在家裡,各家帶個美味拿手菜,一家老小都認識,誰家的擺設都熟悉,吃完飯席地而坐聽音樂,海闊天空地說笑,通宵達旦地打牌,從中建立起來的深深的了解和友情。國內的各種活動卻極少包括家人。 不帶家人的活動,有時是商業的需要,但總的來說,屬於中國的時尚。歐美同學會,我只參加過一次聖誕節的晚會。交杯換盞,熙熙攘攘。董事們自然都是海龜里的大腕。同去的一個女友評論說,你看這西服革履的酒會,象大學的舞會,男人們都好像回到了單身狀態,一副吃着碗裡看着鍋里,隨時準備跳槽的貪婪眼神。她敏銳的觀察和尖刻的描述,讓同去的人聽了都放聲大笑。再看請來給晚會演出的,極富骨感美的時尚模特們,一邊茫然地走着沒有個性的貓步,一邊放出秋水蒼茫般性感的一瞥,誰知道觀眾里有沒有單身的或者有希望離婚的大款呢。 一個偶然的機會,朋友介紹我去一個半公半私的俱樂部,說那是周末放鬆的好去處。冬天滑雪,夏天騎馬品酒打高爾夫。凡是貴族的玩意兒,中國人一學就會。玩過兩次才知道,該俱樂部最重要的目的其實是商業搭橋。這家公關公司把俱樂部辦得有聲有色,透過它匯集了一些IT界的重量級人物,也不乏在雜誌和Internet上耳熟能詳的名字。你不時聽到創意,項目,平台,融資,心態等等這一類的詞兒。當然,有英雄的地方就不能沒有美女。頂尖的模特,芭蕾舞明星,電視台才貌雙全的女主持,都這裡的常客。個別風流瀟灑的老總,大大咧咧地帶來經常更換的漂亮女友,誰都假裝不知道他是已婚未婚,盡情地開他的玩笑。在中國,要是對這樣的調味品不以為然,肯定被人斥為土鱉。當然,調味歸調味,做生意才是正事。連我這樣的生手,都歪打正着地做成了單生意,還順手牽羊地給另家公司搭成了條線。 在北京,只要你有時間有興致,文化生活盡可以安排得千姿百態。想學熱辣的Salsa舞步嗎?南美哥倫比亞國英俊的文化參贊,晚間賺錢的的第二職業,就是在健身中心,傳授他家鄉原汁原味的舞蹈。他穿着T恤短褲運動鞋,一邊喊着西班牙語的口令,滿頭大汗地弘揚着本國文化,一邊順帶着給自己也健身了。學員們都覺得文化參贊那些性感花哨的舞步,比跑步機和舉重啞鈴更有意思。 最不用擔心錯過的,是好萊塢的大片,他們的影片在美國還沒上演,電影廠剪輯版的錄影帶,已經在北京每一個地鐵站的出口,以8塊錢一盤的低價出售了。速度之超前,不禁讓我懷疑,咱們在好萊塢的各個製片廠里,是否都安插了文化間諜。雖然我痛恨盜版,可看到欣賞的導演和演員出演的片子,禁不住先睹為快的誘惑,有時只好和賣盜版的販子沆瀣一氣。 越來越多的西方藝人和藝術家,把演唱會的舞台搬到了中國。不用說那些過了氣的明星,比如Whitney Houston,要來北京撈一票,就連最當紅的,兩年前剛得了八項格萊梅大獎的Norah Jones也把演唱會開到了我們家門口。有趣的是,北京的票價絕對高於美國。一百美元一張的門票,座位還是一般。Norah Jones的演唱會是我聽得最棒的一次。這個小姑娘以和她年齡不相稱的怪異又自然的成熟,幻化出千迴百轉的爵士旋律,把整個工人體育館變成一個大酒吧,唱醉了所有在場的觀眾。我自己則感動到頭皮發麻,這是我對絕好的東西表達無措時,最直接的身體反應。 北京人見多識廣,會識貨,也寬容,但多少還是偏心的。法國的香頌歌后Patricia在人民大會堂演唱,過去聽說她是法國的麥當娜,曾買過兩盤碟,可能因為語言不通,聽後印象不深,這回她來北京想實地感受一下。果然是純味的法國風格。後面坐的一位北京哥們兒地道地評論說,瞧人家法國反潮流的,都透着倍兒精緻。確實,中國人買法國人的帳,都是文化大國嘛。Patricia不拘一格的午颱風格,跟Norah Jones美國味的自然還是不一樣。Patricia舉手投足都無聲地表明,我身後有一座文化大山,但是我煩它,偏就不用它。這一點北京人最能心領神會。而當客邀的劉歡不期然地出現在舞台上,用溫軟呢喃的法語,和Patricia浪漫地對唱起“四月在巴黎”時,全場一片歡騰,不息的掌聲表達出觀眾們共同的判斷,還是我們的劉歡唱得最棒。硬是不讓他下台。紳士有禮的劉歡回台時,堅持不喧賓奪主,只是再吻一下Patricia的玉手了事。 對北京,你很難用某個形容詞定義她,就像無法用一句話,描述和你朝夕相處的家人。從遠處看,北京熟悉的身影,永遠是多姿多彩又從容不迫。雖然正在變得海味十足,但那曠達大度的獨特氣質,和悠遠深厚的歷史韻味,一如從前。可當你轉到她眼前,她的面容和神情會讓你一愣。好像一個剛喝了仙藥,霍然找回了久違青春的美人,她艷若桃花的臉龐上,雙目閃亮,灼熱,赤紅。可不知哪一味藥不調,她似乎發着高燒,咳嗽喘息,呼吸不暢,讓人心疼。她的臉,她的心,她的靈魂,她的身體,都在吃力地感受着劇變。北京,正在重新尋找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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