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麗敏:由《東京物語》看當今父母的孤獨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1年09月17日06:29:24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毛麗敏:由《東京物語》看當今父母的孤獨
《東京物語》是日本已故導演小津安二郎的經典之作,影片敘述了居住在廣島尾道的平山周吉老夫婦,滿懷憧憬前往東京探望成家立業的兒女,短暫聚首、品嘗冷淡招待後,提前結束行程、落寞而歸的悲歡離合。 老夫婦原有五個子女:醫學博士的長子幸一在東京郊外開設私人診所、長女金子氏自營業一家美容院、次子昌二戰亡、留下守寡八年的遺孀紀子、三子敬三在大阪鐵路段工作、擔任小學老師的幼女京子尚與父母同住。 為迎接老夫婦的到來,大兒媳在家中清理騰房,長孫放學回家,發現自己的學習書桌被移,盯在其母身後吵鬧不停,質問上哪兒做功課,儘管平時並非讀書的料。 老夫婦首抵長子家,帶着上世紀五十年代日本特有的待人禮節與舊式言語,儀式感的問候一覽無餘,只是拘謹之下稍顯生分,進門不久,長子招呼遠道而來的父母先去熱浴,商量晚餐時,長女覺得壽喜燒(日料火鍋)、有肉足夠了,大兒媳提出是否另需生魚片,長子說不必了。飯後父母子女四人本是促膝長談的好機會,兒女各自問及原家鄉鄰居的狀況、得到相應回復後,長子便嘎然而止,提議父母累了、早點休息,而實際上父母仍意猶未盡。 休日早晨,長子原本率全家陪父母外出,不巧來了個人,說有病人情況不佳,長子決定立即去觀察,遊玩計劃落空,倆孫大鬧情緒,為緩解氣氛,祖母想叫他們到室外走走,長孫置之不理,幼孫雖聽從,卻全程與祖母既無肢體接觸、又無語言交流,當祖母問:你長大想做什麼?幼孫只顧自己拔草玩耍,老太唯有自我圓場:會否像你爸爸那樣當醫生、到時祖母不知是否還在這世上?蒼茫深遠的天空與大片濃密的草坡,映襯着格外渺小的祖孫身影。 到了長女處,女婿從淺草買回糕點,被女兒抱怨:好吃是好吃,就是貴,太浪費了,家中還有許多日式薄脆米餅,反正父母喜歡的。兒女均無暇陪老人,長女即打電話給二兒媳紀子,其丈夫已去世、其實並無接待二老義務的她向公司請假,次日一早陪伴觀光東京,之後又將二老帶回其簡易逼仄的公寓,向女鄰里借來用剩的清酒及青椒菜餚,再點上外賣,親自替公公斟酒、給婆婆遞碗,靜坐一旁為兩人輕搖團扇。 在家中等候的長女與前來登門的長子商議:將父母送去“熱海”廉價的溫泉旅館,長子更是直言,自己作陪的話,也得花費。 安靜的大海,蜿蜒着優美的風景線,與旅店晚間的麻將聲、吉他、手風琴、唱歌喧囂聲形成鮮明的反差,老夫婦在隔音欠佳的榻榻米上難以入睡,第二天清晨早早來到海岸邊,面對着一群年輕人游樂的場所,老夫感慨道:東京看過了、熱海看過了,該回自己家了。 對於提前回到長女美容店的父母,女兒一臉不悅,當顧客問那是誰?長女稱是鄉下的熟人,並責問父母為何不多待幾天,具有諷刺性的是,問起在那兒吃了些什麼,老母回答有生魚片等。打發父母倆去旅遊,本想給自己留時間與空間,長女坦言,晚上家裡有集中講習,沒有準備父母的棲身之處,老夫邊收拾物品邊自我打趣:現在成了無家可歸了。於是決定分頭行動:老婦去二兒媳家將就一晚,老夫去拜訪舊友服部桑、希望得到留宿,可老友家的二樓租給了大學生,於是再約上另一朋友沼田桑一起去小酒店,本想藉此暢飲通宵,卻在晚12點酒店關閉後,酒醉的老夫及一朋友被警察帶回長女處,引起後者憤怒。相反,老婦在二兒媳那裡,受到溫厚招待,紀子替老人捶背按摩後倆人相鄰而臥,次日出發前,紀子暖心地送上零用錢,讓老婦感動不已。 長子、長女、紀子到車站為老人送行。頭天抵達長子家時,老太說,原來東京這麼近,昨日還在家鄉,今天就見到你們了;快離開時卻說:東京太遠了,今後即使有什麼事,也不必特意趕回了。長女還怪其母像是臨別遺言。 老母因身體不適、中途在大阪三兒處停留一下,被打擾的三兒極不耐煩,當同事問起其母年齡時,居然不能確定是67還是68。
老夫婦返回小城後不久,身邊的幼女京子向哥哥姐姐發出母病危的電報,長子長女商討後攜喪服返鄉,當醫生的長子看了老母的狀況後斷言,生命期限為翌日清晨,最後,距離最近的三子卻未能趕上。葬禮結束,長女索要其母漂亮的和服及上好的麻布後,與兄長趕乘當晚的“急行”回歸,原本說可以留下的三子,也因棒球一事而一同離去,反而是“邊緣人”的紀子多留數日,以致於老夫道出:明明有自己的子女,結果倒是眼前這位“外人”為他們付出最多,並稱在東京與她相處的時光,是他們最快樂的。作為該片一抹靚麗的紀子(原節子飾),外形不同於日本傳統女演員,她五官深邃,具有西洋化的美,既溫婉賢淑又獨立隱忍、才情兼備,明媚的笑顏極具治癒力。離別當日,紀子為京子准備盒飯,並再三力邀京子暑假時一定到東京,最後姑嫂間的對白成為一種主題宣泄:京子覺得哥哥姐姐太自私了,紀子勸慰:原諒他們,他們已有自己的家庭,每個人都是將自己放在第一位的,等她自己將來再婚的話,也會與他們一樣,儘管不願意,都不得不改變。不禁讓京子疑惑加失望:這世界讓人太灰心了。就如起初,老倆口對東京之行抱着“長久”的期待,老夫啟程前與鄰居、及老婦在長子屋中與紀子的兩處對話,均用到“一陣子”,可現實是十日之內完成往復,不久老婦更是走至人生盡頭。 撇開小津安二郎的特殊個人標籤、以及某些特定敏感話題,《東京物語》不失為一部潤物細雨的家庭親情片,導演並未對片中子女持抨擊態度,只是客觀描述,認為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現象,傳統的東方家庭模式,隨着父母與子女分崩離析而面臨瓦解,生活的無可奈何,化作一聲嘆息。相似的情節,或許也會發生在當今每一個平凡者身上,將目前的人物、地點等代入上述橋段,似乎亦不會有甚違和感。隨着上世紀八十年代掀起的進城打工潮、出國留學(遊學)風,派生出大量留守父母。隨着第一代獨生子女的父母陸續進入老年,至2030年,中國的空巢老人將增至2億多,這樣的無奈與心酸,終將籠罩在每一個老人心上。一些老年人不會用智能手機、不懂網購,人際范圍萎縮,逐漸與社會脫節,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與社會進步、發展成反比,這也是每代人都將面臨的未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相信這種愛自有來處、也必有歸處。 以前三代人組成一個家庭司空見慣,老、中、小圍在一起觀看《四世同堂》其樂融融,曾幾何時,傳統模式被改朝換代,婚嫁的子女自立門戶,這也導致了趙朴初老先生說提的:父母的家永遠是子女的家,子女的家從來不是父母的家。國內友人傳來一貼:有個退休的獨居老母親,不時燒點菜餚、縫制些女紅給子女家送去,覺得那是她自己最大的幸福,卻遭到其子女的厭倦而拒絕:以後別再送了。那母親頓感失落萬分:平時子女工作繁忙,等着他們上門看望自己,不知猴年馬月,趁自己還能運動,不妨主動出擊,費着心思、變着花樣拿些物品過去,只不過是可以有見孩子們的理由。或許,“四世同堂”早已跟隨老舍先生一同沉入太平湖。 百善孝為先,歷來是中華名族的傳統美德,倘若每個人都奉行關愛父母比自己多一點,是否可形成每代人“老有所依”的良性循環,就如愚公移山的:子子孫孫是無窮盡的。 五年前母親彌留之際,父親來電將我召回,得知我預定了機票後,隻身一人陪伴的父親,對母親說的話僅濃縮成兩句,第一句:“我在”;第二句:“麗敏要回來了“,在回天無力之下,其它任何語言均顯蒼白,之前備受癌痛折磨的母親,在最後靜臥狀態,雖已不能言語,可意識清晰,聽到父親的念叨,熱淚止不住從閉着的眼眶兩旁淌下,最終我還是太遲了。如今每每回想起父親給我講述的該場景,總淚奔。有時會反省,是否應”父母在,不遠游“?以前覺得上海至日本很近,不過二、三小時的航程,那次感到日本離滬又那麼遠,根本無法追逐母親離去的腳步,難道真的應驗了那句:世間所有的愛都是為了相遇,唯獨父母的愛是為了別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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