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走多了,腳上就長出繭子來,為了消除行走時的不適感,我通常每隔一段時日都要剪掉腳上的繭子。而每次剪腳繭子的時候,我都會回想起小時候幫祖母剪她的腳繭子。
祖母在她六十歲之前還是自己剪腳繭子的。她六十歲的時候動過一次手術,然後體質就弱了許多,終於有一天她要剪腳繭子的時候覺得抬腳彎腰都很力不從心,那時我正在一旁看小人書,祖母無奈之下只好開口叫我為她剪腳繭子。我接過那把祖母平時用的大剪刀,比我的小手掌大許多,祖母不在意我還把持不定大剪刀,她似乎非常信任我,她讓我給她剪腳繭子的時候看不出有什麼不安。祖母的的腳繭子多是長在腳拇指外側和腳後跟。剪腳拇指外側的繭子相對容易些,因為比較順手,可要剪腳後跟的繭子就不那麼順手了。為了讓我好剪些,祖母坐在她那老舊的藤椅上,一腳放在小板凳上,儘量側着身弄得舊藤椅嘎吱嘎吱的響。我說奶奶啊,藤椅那麼舊了,換個新的吧。她說那是祖父在世的時候特意為她買的,雖然用了二十幾年了,但還是捨不得丟。說的也是,共同經歷了抗戰和內戰那些苦難歲月的患難夫妻感情極深。聽祖母那樣說我有些內疚,因為我經常用小手指在藤椅的洞隙鑽來鑽去的,弄斷過好幾根藤條,祖母一定看到過我搞破壞,但她從來沒有罵我。做為對自己的過失有所懺悔,現在為祖母剪腳繭子我要用心些。之前祖母自己剪繭子的時候,我就在一旁看過,如今在她的指導下,我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繭子,使之突起,右手再操控着大剪刀用心慢慢剪,倒是也剪掉了一些繭子。只是剪她的腳後跟的繭子時太不順手,有次鄰里的老人來找祖母攀談,看見我認真地為祖母剪腳繭子,小屁股撅得老高,不禁哈哈大笑,對我誇獎了一番。我心裡覺得挺自豪的。其實為祖母剪腳繭子並不是僅僅學剪繭子這一技能,更重要的是學做人的道理。小時候學會關愛身邊的親人是非常重要的。還有為祖母剪腳繭子也有助於從小養成有耐心和細心的習慣,這種好習慣可以受用終生。剪腳繭子看似沒什麼,但卻馬虎不得,更不能大刀闊斧。有一次在給祖母剪腳繭子的時候聽見小夥伴叫我出去玩,我玩心頓起,想來個快刀斬亂麻,不想只聽見祖母大叫一聲,然後苦笑着示意讓我先出去玩。我定睛一看,果然剪大了,不一會兒血就滲出來了,那時候沒有邦迪,而且每周要上六天的班,祖母去上班也沒法坐車,估計祖母的腳要痛好久。再有就是在給祖母剪腳繭子的時候,也增長了不少知識。記得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坊巷裡還時不時見到一些出生於晚晴的裹腳老太太,我問祖母為什麼她沒有裹腳,祖母開朗地笑道,實在是太幸運了,在她出生的前幾個月辛亥革命成功,孫中山號令廢除女子纏足,剪掉男人的辮子,所以躲過了裹足這一劫。祖母說到這裡還有些得意,她一輩子受過太多的苦,但她卻很知足。在我的記憶中祖母沒有說過苦字。祖母還說她小時候很會爬樹,可以爬到大榕樹的高處,下面的人都找不到。這讓我聽了驚掉了下巴。我小時候還沒見過女孩子爬樹,何況是爬到大榕樹的高處。為了體驗祖母說的情景,我在七八歲的時候,有次還真的爬上大榕樹的高處,在上面飄蕩了很久才下來。
時間很快,轉眼間半個世紀過去了。物換星移,滄桑巨變,不變的是對祖母的思念。前年回家鄉時我還帶着兒子自北向南走過三坊七巷的南后街,再走過林則徐紀念館,登上烏山,在道山亭下的石壁前拜讀了一陣子刻在石壁上的曾鞏的《道山亭記》,然後就不由自主地來到烏山東側的天皇嶺。我們在祖母曾經工作過的包裝盒廠的門前石階上駐足許久。我輕聲叫了聲奶奶,恍惚之間我似乎看到祖母笑盈盈地從石階上走下來。我相信祖母的在天之靈一定感知到自己的孫子曾孫今天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