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六）

那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天之一。父親的霸道，母親的附和，倆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輪番上陣拷問我。平時那麼心疼我的父母，這個時候完全變了一付面孔，那麼地陌生，那麼地冷漠無情。

我能說什麼呢？如果你們堅持認為我做了讓你們丟臉的事，如果你們真的那麼討厭我，我也沒什麼可說的。

見我一句話都不說，我爸更加生氣了，他突然站起身子，在椅背上使勁一拍，右手食指直端端地指着我的臉，大聲地對着我怒吼起來。“周芸，今天我告訴你，如果還是我的女兒，這輩子就不要再與楊家那兒子來往了。如果我發現你再與他來往，我就去找他父母鬧，看我怎麼把這事兒鬧大，簡直太不像話啦！“

“快說句話吧，你爸說話你聽見了嗎？說句話，道個歉吧！芸芸！“我媽被爸爸的憤怒嚇得不行。

這個時候我的心裡已經沒有了害怕，而是滿腔的憤怒，“你們倆聯合起來，用這種方式對待你們的親生女兒，至於嗎？“我在心裡對罵着。“我和楊進軍的事關他父母什麼事兒，他們也不知道呀。你憑什麼要去找他父母算賬呢？這不是故意要把事情鬧大嗎？” 越想越氣，我只能在心裡與他們對陣，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啦。

我抬起頭來，眼睛充滿着怒氣，我直瞪着我父親的眼睛，表示我無所謂了。這個時候我想到了死，如果自己最愛的父母都這麼不理解我，這麼討厭我，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

父親見我不服氣，還有滿臉的倔強。他有點惱羞成怒了，猛然轉過身子，用左腳使勁地向我媽媽的雙腿踢去，嘴裡還不停對我媽念叨着“都是你慣的，都是你慣的！”

這太過份了，你有本事踢我呀，打我呀！為什麼要把氣發到我媽媽身上！你這個懦夫，你不配做我的父親，我瞧不起你，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

父親的形象毀於一旦，看着我母親無奈地退讓着，不敢回嘴更不敢還手。我怕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不管怎樣我也心疼我媽媽，不能讓她為我挨揍。

“別打我媽啦，我給你保證，從此以後不再與他交往，行嗎！“ 我突然想通了，沒什麼了不起，我用一雙堅定的眼神看着我爸爸說道，說完我就轉身向門外跑去。是的，我服軟了。你們贏了，可是你們也同時永遠失去了這個女兒，我的心從那一刻開始已經向我的父母緊緊地關上了。

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夜。我長大了，我初次嘗到了人生苦苦的滋味。

我的初戀就這樣結束了。父母的強勢壓制，讓我一直活在鬱悶的日子裡。

這一年，我因學習成績直線下降，沒有考上大學，留了一級。聽同學們說，楊進軍考上了外省的一所大學。我也沒心思去打聽他的消息，一切關於他的回憶對我來說都是痛苦的。

我一心想早日離開父母，離開這個讓我再也感覺不到溫暖的家，只要離開這個令我傷心的城市，去那兒都行。

我最終考上了省城裡的一個護士學校，畢業後留在了這個城市的一家醫院工作，開始了我的職業生涯。

儘管隨着年齡增長，我的思想成熟了許多，但對父母的怨恨還是折磨着我，不能釋懷。除了節假日以外，我很少回家，周末也少有出去玩兒。我喜歡看書，宿舍里的大多數女孩兒都在談戀愛了，我也無動於衷，我心有餘悸，不敢輕易去嘗試，別人給我介紹對象我一一拒絕了。也有病人，或病人家屬對我表示好感的，我裝着不知道。

記得剛工作不久，我管的一個病人，患得是系統性紅斑狼瘡，這個女孩兒年齡與我差不多大，父母都是附近一個工廠的工人，家景不是很好。

一個瘦弱文靜的女孩兒，我很同情她，年紀輕輕就得了這麼一個難以治癒的病，我值班有空的時候會去到她的病床邊，與她聊聊天。清楚記得她的病床是十號，是屋裡靠近窗戶的那張。

經常看到她父母來探視她，一個坐在她的病床邊靠腳那頭，一個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大多數時候都沉默不語，給她削水果，餵藥，當她安靜地閉上眼睛睡覺的時候，他倆就呆呆地把她看着，眼裡充滿着憂愁，偶爾會有嘆息聲，一看就是那種老實巴交的普通工人。有時候也會見到她的哥哥，一位戴着眼鏡個子高高瘦瘦的男生，聽說是一個重點大學中文系的高材生，這種家庭出一個高材生很不容易。

一個周末我休假沒有值班，星期一早上開完晨會交完班，我起身在去護士治療室的過道上，路過她的病房，習慣性地向她的病床的方向望去。啊，她的病床是空的，不僅沒有人，被子枕頭床單都沒有。一種不祥之照湧上心頭，難道是，我的手心開始出汗了。

我小跑着來到護士值班室，昨晚值夜班的護士同事正在換衣服準備下班了，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問道“十號呢？十號病床的那個女孩兒去哪兒啦？她怎麼啦？“ ，值班同事搖搖頭嘆息道“唉，走了，沒來得及搶救，就走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怎麼走這麼快呢？醫護人員在病房裡工作久了，有時候難免會與個別聊得來的病人變成朋友，遇到這種情況，真的會難過很長一段時間。

幾個月以後，突然有一天我收到她哥哥的來信，除了代表他父母對我表示感謝，感謝我一直熱心關心照顧他病中的妹妹之外，他提出想與我建立戀愛關係，他說第一次在妹妹的病房裡見到我，就對我有好感，加上父母和妹妹常常在他面前表揚我，他漸漸喜歡上我了。

我的確感到有些意外，但還是禮貌地給他回了一封信，謝謝他的好意。找了一個藉口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委婉的拒絕了他的求愛。

把信交出去後，回到空空蕩蕩的宿舍樓，我的鼻子忽然一陣酸楚的感覺，心裡乏起一陣莫名的寂寞和憂傷，難道我的人生註定了是一個人孤獨走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