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那天

彌生

元旦早晨，東京天空晴朗，太陽溫暖地照進屋裡，感覺昨晚剛剛掛在牆上的新年歷嶄新而溫馨。

我打開門，揚起頭深深呼吸了兩口新鮮的空氣，看到牆角的橘色的月季花開了兩朵，便拿起噴壺給花兒澆了一些水。從去年入冬以來，天氣都不怎麼冷，從來沒有在這時候開放過的月季，也用它的盛開來迎接新年。

“新年好！”有聲音傳來，我轉過身，看到對面鄰居家的中年男人正跟我打招呼，便跟他也微笑鞠躬，“新年好，今年也請您多多關照！”

他看到我剛澆過水的花，說：“最近一直都溫暖如春，這花兒開得也漂亮，看起來今年還不錯呢”。

“還真是呢”，我說，“種了這麼多年，新年花開還是第一次呢，借您吉祥話，希望今年大家都好運”。

日本的新年是安靜的，沒有花火，沒有燈籠，家門口也沒有紅色的對聯。日本的「正月」即是元旦這天，是迎接「年神」來家的特別日子。據說年神會在元旦這天到家家戶戶拜訪，帶來新年的幸福、健康和五穀豐登。

我不信神也不信佛，但知道“入鄉隨俗”的道理，便在有了自己的院子之後，與左右鄰居一樣，在去年年底按照這里的習俗買了兩個用松竹做成的裝飾品立在大門的兩邊，松竹說是用來迎接神明的。據說是「松象徵千歲，竹代表萬代」，在門口裝飾擺放「門松」據說是為了指引「年神」在來家的時候，不會迷路。

除了門松以外，我還買了一個“注連繩”的裝飾掛在門上，它是用稻草繩和一些飾物做成的，它的作用是表示“這里是適合祭祀年神的聖地”。另外，還買了一個“鏡餅”，“鏡餅”是為了迎接來家中的年神，於新年期間所居住的地方。

在日本生活久了，已經不太在意這些裝飾物起初所傳達的意思，大多數的年輕人也已經不很在乎，只是年底的商店和超市裡，到處都在熱火朝天地賣着，似乎不買一套掛在自己家裡，自己對“年”的迎接心意就不那麼真誠，所以必須掏錢買，就像每年一度的“初詣”，不管去哪個寺院或神社，在雙手合十之前，必須先把錢扔給神仙，然後也才能要求神明保佑一樣。

想起31日晚上，大家都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的情景，連老帶小一大桌10個人，熱鬧非凡。大女兒4歲的小朋友看到擺在柜子上的鏡餅，還問過我，“姥姥，這個鏡餅是做什麼用的啊，可以吃嗎？”

“不能吃的”，我說，“這是迎接「年神」用的，「年神」在半夜12點的時候才會來”，時，女兒還在旁邊兒故意起鬨說，“這個是用粘米做的，在火上烤一烤應該和年糕味道差不多吧”……

下午4點多，我正在帶着狗狗小皮在住宅區安靜的街路上散步的時候，原本興高采烈搖頭擺尾的小皮突然停下趴在路上不肯再走，還用它那有些嘶啞的嗓音“汪、汪”地叫了兩聲，望着我的眼睛裡充滿了驚恐，我叫了一下“小皮，起來呀”，又使勁的拉它，它卻只是可憐巴巴地往後縮着脖子望着我，一動也不動。

然後，兜里的手機刺耳地響了起來，那是地震報警的聲音，在日本居住久了的人都會非常熟悉。

我們常說，自然總是在你快忘記了的時候來提醒你，而這一次，是在新年的第一天。

地震發生在石川縣的能登半島，是日本本州島中北部向日本海突出的半島，也是日本海日本列島一側最大的半島，那裡氣候溫和，淺丘起伏，間有谷地，整個半島被指定為“能登半島國定公園”，有着富有變化的海岸景觀和溫泉的同時，也因製作精緻漆器和盛產海參聞名。

電視里，地震震倒了多處的房屋，震塌了多處的山體，震壞了通行的道路，造成了很多人的死亡和受傷，海嘯還沖毀了海岸附近的觀景點，也因為強烈的地震引起了火災，把有着上千年歷史的有名的“輪島早市”，燒成了一片灰燼。

我曾經跟朋友們去那裡看日出，觀海景，泡溫泉，吃海鮮，也曾經在那裡療愈過因為生活所造成的身心疲憊，我們在早市買過小吃，在漆器工坊欣賞過各種時代的精美漆器，體驗過漆器的製作過程，還在早春的二月的田野里，數過大大小小的一種叫“蕗之苔”的山野菜的嫩綠色的花苞……

現在，這一切，都在2024年的新年這天因為地震毀滅消失。

我心裡感到有悲痛像潮水一樣的湧出來，為那些逝去的生命和被毀滅的一切，我像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一樣，縱是心痛的無法呼吸，還是會儘量保持冷靜和平和的心態，想一想自己能做什麼。

在任何災難和死亡面前都能克制，都有分寸，都保持冷靜，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但生活在這個地震頻發、火山遍布、四面環海的國度，你必須學會。這些是環境使然，是文化氛圍，是社會文明。

在文化與文化的比較里，在環境與社會的不同里，一個外來人既要改變自己，又要保持自己，其實是很難做好的一件事。

但是，你只能努力，也只有努力，能讓你把昨日的自己變成今天的自己，把今天的自己再變成明天更好的自己。

我們努力去做自己能做的，在今後每一天的日子裡，在看到新鮮的太陽從蔚藍的大海上升起來，呼吸到濕潤而潔淨的空氣，感受春天的生命的萌動，收獲秋日萬物的果實的時候，我們的人生就會充實而富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