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覺和嗅覺里的早春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4年02月11日06:37:01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味覺和嗅覺里的早春 紅梅
人啊,好像生來被編制了遺忘的程序在DNA里。無論是榮光,還是屈辱。很多時候,很多東西,因為會忘,所以才會走到今天。 比如,當我們朝九晚五擠在舉世聞名的東京擁擠的山手線電車上,被擠到腳不着地騰空架起上班歸巢的時候,當我們在回轉壽司店裡一口一個壽司大快朵頤的時候,當我們流連在山水間縱情爛漫的時候,當我們在鍋碗瓢盆的交響曲中對不知道幫忙的孩子們滿口抱怨的時候……我就經常忘記,早春二月,姥姥囑咐我們一定要用拇指和小手指擎起來頭尾好像龍抬頭一樣地吃才有好兆頭的“春餅…… 提起早春二月,不知為何大腦直接提醒下一句叫做“草長鶯飛”,但實際上,內心最直接喚起的,還是味覺和嗅覺里的早春。時常被擱置一旁好像已經遺忘卻又似乎馬上可能回到嘴邊的記憶,就是小時候在老家,姥姥給做的,舌尖上的回味。咱們山東黃縣老家,正月里走親戚各家都極力拿出大魚大肉款待,吃夠了,十五以後就會再回到青菜主打的家常,一到過完正月,就又可以在二月二龍抬頭的傳說背景下,為了好兆頭,就又要去姥姥家吃春餅啦……每想到這里,總是不禁咽一口唾沫,閉上眼睛、將嘴緊閉成一字型、再睜開,回味到的,是家鄉的溫暖,和永遠回不去的姥姥的身旁…… 記得那年,還在名古屋的時候,接到區役所的邀請,在政府辦的《廣報名古屋》的報紙上介紹春季最值得推薦的中國“故鄉的料理”。曾幾何時,在日本,特別是名古屋,一提到中國料理,日本朋友似乎就馬上,只想到,青椒肉絲、麻婆豆腐、回鍋肉……我想,一定要介紹普通日本人所不知道的,而且還是我最熟識的。 但春餅是不好在報紙一個小小欄目有限的字數里介紹的。因為餅是輔佐,菜式才是主打。一定要滿桌的菜,卷到餅里吃,而且要用拇指小指巧妙地像龍抬頭一般擎起來吃,才算周全。所謂“菜式”,印象最深刻的姥姥炒的菜,倒也不過是“炒豆芽”和“雞蛋炒黃瓜”這樣最普通的家常菜…… 據說春餅在中國周朝的史書上已有記載,也被稱為“春盤”等,唐朝詩人杜甫也留下了“春日春盤細生菜”的詩句。麵粉中加水揉搓成面團,擀成圓形薄餅,還記得姥姥的做法,是把兩層薄餅間用油“粘合”,鍋內薄淋一層油,入鍋煎成正反面上一層金黃顏色即成。吃的時候看似一張餅,實則可順着縫隙將本被油粘合到一起的餅像剝皮兒一樣小心翼翼地剝成兩張餅,或者只剝開大約三分之二,留下三分之一仍然連在一起,這樣就是一張餅兩個大,中間擺上愛吃的菜,可以放得量很大,可以卷得個兒很長,用食指和小指托起來的尺寸顯得更長,更像抬起頭的龍的姿態了…… 也有人說中國的春餅,會不會與「クレープ」(可麗餅)如出一轍,也有人稱之為“中國式可麗餅”,只不過調味是鹹味的,非甜點一類,而成為主食。 據說在現代中國,主要以北部為中心,各地都有春餅專賣店。店裡會根據人數點春餅的數量,同時點各種各樣的炒菜。這些店在立春那天非常擁擠。 可惜新冠前後,到今日,已經多年未回去過了…… 想起早春,還是最想姥姥的春餅。 食乃性也,想起舌尖上的美味記憶,真的會多巴胺分泌加速。思潮也真如泉水般涌動…… 想起那年,博士課程修了後博士候補研究員期間,下定決心准備好回國工作。除了把書本資料打包了十好幾個箱子一起帶上船(專門從名古屋開車裝好箱子去下關、從下關交了超重費坐船回青島,再讓家人來青島港接……想起來年輕的時候真是有力氣折騰),還在走前幾乎把自己喜歡的店、喜歡喝的咖啡又全部過了一遍,等於把自己在名古屋的舌尖上的味道(的回憶)也一併打包,才算無遺憾地走。 結果回去以後發現愛吃的中華料理愛吃的家鄉味道終於可以隨時隨意吃了,而在山東的寒冬里,那種溫暖的世界裡坐在咖啡店安靜下來慢慢喝咖啡的日子,就真的好像一去不復返了。這就造成了心理上的不適應和舌尖上的,另一種意義上的水土不服。 回去那年的情人節,也成了“沒有情人的情人節”。把先生自己一個人留在名古屋工作,自己帶着十好幾個箱子准備回去一邊教書一邊繼續著書立說之外,還帶着一個不滿三周歲,一個不滿六歲的兩個不大不小的兒子……直到那年的3月11日,教研室里老師們開開心心結伴去參加酒會了,而我不知為何毫無緣由完全沒有心情,自己留在辦公室坐在電腦前,打開新聞網頁,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整個機場被大面積浸在海水裡的畫面,我還清楚記得,那是仙台機場…… 之後,大家好像開始奔走相告要去多買些鹽回來。 有老師開玩笑說我是不是兼備地震預知功能,知道那年開春之後日本要發生地震,所以提前趁着天寒搶先回國。 提起早春,想到家鄉的味道,想起那年的3.11,卻完全不會預測到,2024年開年,竟然突然有那麼多的生命,無法迎接今年的早春…… 今年,還在日本的新年正月里的時候,去植物小市閒逛,發現了一株極好的松竹梅盆景,竟還傻傻地問用不用澆水。店員笑回:當然啦!這是活物啊!於是請回家裡,放在臥室窗台,不辭灑水滋潤,本來含苞未放的盆栽中的梅樹,真的競相開放,在這尚寒的早春里,已經是白梅紅梅滿盆滿枝地絢爛盛開。一個不大的盆栽的天地里一棵不大的梅樹,一棵樹上竟然紅梅白梅兩色梅花相間,屋子裡滿都是淡雅清新的花香,一進房間,清香宜人。 “梅花香自苦寒來”……在東京,倒沒有那麼“苦寒”,卻更稀罕這略寒中的“活物”傳來的淡雅氣息……也更是讓我悟到了很多… 那年,“3.11”帶來的震撼未過,我毅然決然地辭去國內大學專任日語教師的工作,回到日本,之後又移居東京……在東京,可以實現香菜自由、海鮮自由、可以實現想吃的家鄉味道自由吃到,更可以實現讀書自由、寫文章自由、真正志同道合者交往自由……可能這就是我選擇東京的最大理由吧。 話說回來,老家的“黃縣話”,是沒有捲舌音的。“春(chun)”與皮膚皸裂的“皴(cun)”字發音,完全一致。記憶中的小時候,在春寒依舊料峭的早春時日,小手背好像永遠也都是皴着的狀態。但是,17歲考上師范大學日語專業,19歲第一次交換留學赴日,21歲以後再次留日,在日本也已經過了20多年的我,所有舌尖上的味覺的記憶,感官上的料峭春寒中的清新花香中的嗅覺記憶,我所有的語言功底的童子功,都是在山東練就。 生我育我的大山東,尊師重道的大山東,學高為師身正為范的大山東,是我的根。 在東京想念故鄉早春的時候,在沐浴着淡雅梅花香碼字的時候,手是涼的,肩膀是痛的、但舌尖上,卻仍在想着好像龍抬頭似的一口咬下去的,卻永遠都再也吃不到了的,姥姥的春餅…… |
|
|
|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