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2006年12月17日)
這次講一個簡短的故事, 因為我實在不知道細節—我想象出來的那些東西都不能作數. 君是我家的一位長輩, 今年八十多歲了, 是國內建築界德高望重的一位專家, 現在還在上全職班, 真所謂生命不休, 工作不止. 她性格活潑愛笑, 笑起來很甜美, 現在看起來仍舊很有活力, 絕沒有老態龍鐘的樣子.
二十多歲的時候(近60年前了!), 君和宇訂了婚. 還有一個月就是婚期, 已經開始置辦家具. 她和宇當時在上海學習工作, 因故去重慶小住幾日. 後來宇還要在重慶辦點兒事兒, 就先送君回上海. 據說在江邊告別的時候兩人甚是難捨難分. 剛回上海第三天, 君去參加了一個舞會. 在舞會上認識了很會攝影的文藝青年鴻. 鴻對君一見傾心, 旋即展開了熱烈的追求. 不知君是不是當場為之心動, 還是被鴻的熱情所感染. 總之不到一個月, 等宇回到上海的時候, 君已經和鴻在一起了. 君隨即取消了婚約. 宇從不敢相信, 到竭力挽回, 終將不果. 君從此絕情而去. 宇大病一場, 在床上躺了二十幾天, 其中數次想死. 他不甘心. 可是他除了痛苦除了掙扎又能怎樣? 君很快嫁給了鴻, 後來生了兩個孩子. 宇很多很多年以後也結婚了, 好象一直也沒有孩子, 聽說不是很幸福. 宇隱忍了大半生, 終於在60出頭的時候又見到了君. 他們還在我家附近的公園裡見過幾次面. 這些鴻都是知道的. 他很寬宏, 從不計較他們有沒有聯繫. 後來君又覺得這樣不好, 對不起鴻, 所以告訴宇還是不要見面了. 那時他們都60多歲.
君和鴻兩年前又搬家了. 沒有給宇留新的電話. 前些天我在家洗碗的時候媽告訴我, 宇來電話了, 問知不知道君的新電話, 說打了好多次電話都找不到他們. 在北京的家裡人放下宇的電話就給君的家裡撥了電話. 君不在家, 鴻接的電話. 鴻說, “那就把新電話號碼告訴他吧.” 可是當君回家以後, 君打電話來說, “還是不要告訴他了, 都這麼大歲數了…” 媽說完了隨即嘆了口氣, “哎, 宇愛了君一輩子啊.” 我聽後放下碗, 怔怔的, 內心的感受難以言傳, 只說了一句, “宇好可憐!” 淚意幾乎湧上來. 媽笑着說, “瞧你這表情….”
我是在15歲的時候見到的宇. 那天一進家門, 就看見一身戎裝的宇走進來. 宇在軍界任職, 具體做什麼工作的不得而知, 只知道軍銜不低. 他是來看我外婆的. 據外婆講, 當時全家上下所有人到都在譴責君的移情別戀. 沒有一個人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尤其是君的媽媽. 老太太喜歡宇就象是喜歡親生兒子(她一生沒有兒子), 據我外婆說她一輩子沒跟女婿鴻說過話(不理他), 而他們後來還住在一起二十幾年. 我只見過宇一面. 宇的樣子從此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 在知道這個故事之後見到宇, 我不禁浮想聯篇. 宇絕對算得上一表人才--清瘦, 儒雅, 沉靜, 情深, 還有一絲淺淺淡淡的憂鬱(這可能是我想出來的)--誰能夠拒絕這樣的男人呢?
十幾年以後我終於見到了鴻. 鴻身材不高, 容貌普通, 的確比宇更活躍更健談. 可是我實在覺得作為男人宇比鴻有魅力的太多了. 可能在宇身上, 那種悲劇色彩正符合了我當年那初綻放的文藝少女的情懷. 那時候, 我一直在有意無意之間尋找的正是這種悲涼悽美的愛情. 當年深受瓊瑤小說的影響(我看過瓊瑤所有的作品!), 覺得愛如果不是死去活來, 一生一世, 就不是我所要.
不知多少象我這樣扼腕的人想過, 假如宇沒有滯留重慶而是和君一起回的上海, 假如鴻因故沒有去參加舞會, 假如君對宇的感情再堅定一點兒點兒….. 咳, 可是世上哪有這麼多的如果呢, 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緣也罷, 命也罷, 很多事都不是我們所能理解所能改變的. 我曾對旁白說, 我一向覺得, 男人或許總得說來比女人花心, 可是有時侯女人比男人更容易遺忘, 而且男人一旦真的愛了, 很多時候真的可以一生一世, 即使永遠可望而不可及. 這樣的男人是少數, 但絕不象好多女人想象的那麼稀有. 有時侯能否遇到一生的真愛純粹是憑運氣, 對男人女人都是如此. 不過一旦遇到了, 能珍惜處且珍惜吧.
用了胡蘭成的書名”今生今世”來做這篇短文的題目, 是因為對這三位八十多歲的老人來說, 如夢如煙的往事已經築成了他們的今生今世. 而對於我們, 我們後面的人生還有待去寫; 每當我們說起今生今世, 總帶有很多虛幻和想象的成分, 因為畢竟塵埃還沒有完全落定. 只希望每位看過此文的讀者都能在今生今世找到一生的摯情和享有”心靈的豐盈” (套用浦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