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相識在春天。

那時雲淡風清，天空一昧的藍。校園裡的櫻花開的正絢爛，象極了她對他的愛，潔白而濃郁。她看到他的那個午後，他寬闊的額，挺直的鼻,和園園的嘴，還有那份深沉和寬厚，讓她感到似曾相識的熟悉，而她的紫晶般的雙眸和天真的小女兒情態，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初識並相愛了。她其實並不真正了解他。作為家裡的最小，她還沒有學會辨別人性的曲直，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和他在一起，她感到心裡有了依靠，踏實而安定。卻沒想原來可靠的他居然還有另一段戀情在握。那個女子是一家文科學校的女生，是父母的初識，一身白亮的秀膚和完美的五官，他被她的美貌所惑，卻不大放心她善變的笑容，他在應付這兩個女子的同時，也在心裡將他們作比。一個天真活潑，眉眼裡全無深淺， 一個是美貌和才華並重，喜怒里暗藏一點不透。

她發現他的臥底，是在一次觀看芭蕾舞演出之後。她約了他，卻沒說幹什麼，他以家裡有事回絕了。她於是和女友一同赴場。開場的時候，她忽然嘴饞起來，於是到外面去買話梅和冰糕，重新入場的時候，燈關已暗了下來，她摸索地走到自己座位上，開始注視前台。靠前台很近的觀眾有一男一女在找座位，男的背影實在是像極了他，她指給女友看，女友說不能確定，等看完芭蕾，退場的時候，她想再過去看看，卻被如潮的人流擠向外面，女友接着又催她上了一輛接人的中巴，於是懸念被拋在了一邊。夜裡她輾轉難以入眠，找座位的人影在眼前忽閃了一下，她會看錯嗎，她心裡忽然犯上一層疑問，他們在一起好幾個月了，他卻從來沒提到過他的家人。她心裡咯噔了一下，慢慢地，她的手心滲出了汗，這一次她的直覺告訴她，難道，自己受騙了。她想了想，他一定是已經有了女友或者妻子，難怪第一次，他吻她就那麼嫻熟而 衝動，而她卻害怕得放不開自己，緊張得手腳冰冷。

她不知應該如何，但還是打了電話給他。她只說想和他談談，他從她淡然的語氣里聽出了些許蹊蹺，這回他有些緊張了，他覺得自己對這個姑娘小看了一些。他 們見面的時候，她的眼睛靜靜地望着他，那種決絕的淡定，讓他忽然生出一種無名刺痛，他知道他必須說出真相了，他說他喜歡上了她，可是她來晚了一步，他和他的女友已經談起了婚嫁，她已懷上了他的孩子。她聽完他的解釋，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說不出來，他伸出雙手去擁抱了她，她輕輕的閃開了，她沒有哭，也沒有一句話，她只感到了堵，像吞下了什麼，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這東西，曾是她眼裡的黃金，心中的白玉，她拒絕看到它的污染。後來，她走了，她始終沒有哭。 她願意相信他的解釋，只是她無法再信任他。她默然的離開給他婚前的混亂畫上了句號。

他結了婚，有了孩子，許多年後，他又離了婚。因為妻子的霸道，他都無法常見到自己的女兒。他有時想起多年前的那個被他迷惑的女孩，他心裡又會感到痛。他儘量避免去想她，她也變得那麼遙遠，他有時在夢境裡看到一個女孩遠遠地飄來，眼睛活靈活現地注視着他，他卻想不起她的名字。八年過去了，這八年，他在女兒身上付出了不少的心血。但離婚，把他和女兒之間的關係也作了個了解，他不能再隨心所欲疼愛和支配女兒，見面還要通過前妻的批准。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心裡不無沮喪。更沒想到的是，妻子居然很快又結了婚，而她的新夫，是個肥頭大耳，腦門光亮的商人，據說是編輯部的廣告客戶，一見妻子的美貌，便大獻殷勤。他本來心裡還頗有不甘，等看到這人時，心裡不知怎麼反倒輕鬆了許多。原先情系的一切似乎只是恍然之間的一夢，夢醒的時候他還是孓然一生。他又想起多年前他欺騙過的那個小小女生，她一定已經結婚，而世事難料，說不定，她也離婚，也許還沒結婚？他只是這麼一想，就把她又放在了一邊。

他的個人條件不可謂不好，打起精神來，他告訴自己，大丈夫不會死，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其實，不需要二十年，對他來說，兩年足已。他的同事親友們給他介紹了不少的女人，有離婚的，未婚的，他和其中的一人已經開始相處，有了較為確定的關係。周末，他們會一起去看看電影，座座咖啡館，有時偶爾也在一起度過一個夜晚，但是他覺得，這女人無法和他建立一種真正的親密關係，他想那女人的潛意識裡，前夫的背叛，還是讓她很防範男人。他又想起那個記不起名的女孩，不知為什麼，他最近常常想起她。

這一年他三十五，而她二十七。

她始終一人，並不是她無法忘記他，而是眾里循尋尋覓覓，還是沒有找到相依的肩膀。只是每個秋風惶惶的夜晚，她都要走到窗前，看着在風中起舞的一片片落葉，聽着梧桐樹葉嘩嘩作響，更增添了她心裡的寂寞。她回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他。在冥冥之中，她又感到了他的存在。她二十七歲，她懂事了許多，也成熟了一些。成熟也還不是真正的，因為女人的成熟需要愛情的催化和男性的滋潤。她還沒有真正經過。她依然有着那種天真的善意和執著的輕信。她的輕信還是以直覺的方式出現，所以，並不顯得愚蠢。雖然她被欺騙過，但她還是相信了他的解釋。她寧願相信他的解釋，不然，那不是和自己過不去麼？她還顯得有些傷感，零碎的額發在前額上灑下淡淡的陰影，她的眼睛遠不如從前那般明媚，因為多年的寂寞，一種淡淡的青暈圍繞在眼帘，好像是珍珠的暈，積攢了年歲的經典。

她知道他還在母校，她不久前在報紙上看到他得了科研成果獎的消息。她已經工作了好多年。畢業後，她曾有留校的機會，她卻放棄了。她分到了一家醫院，整天穿梭在病人和同事之間，看病人，寫病例，查房，上夜班，休息，逛街，約會不同的男朋友，她習慣了這一套生活，只是每個深秋季節，她都會想起他們分手的那一天，她想，自己當時是不是太決絕，也從沒給過他一個機會。不過，他還是結婚的好，因為，他已經做了爸爸。工作了這許多年，她在同事和病人身上看到了許許多多的個體，人不是千篇一律的，人是多面化的，大部分人普普通通，有好有不好，而一小部分才是聖哲或魔鬼。

她後來見到了他，卻是通過一個同事。同事說給她介紹男朋友，她欣欣然前往。
他們約在江邊見面，她還早到一些，遠遠地看到那個男人走近，她的心狂跳起來。
雖然他長胖了一些，她還是認出了當年的他。他的額頭增舔了幾許皺紋，臉色清蒼了一些，但是成熟卻為他男性風度增加了魅力。

他看到她，他也大吃了一驚，這個女孩子的眼睛曾是那樣的活靈活現，現在卻多了一份安詳和平淡。只是她笑的時候，還是能看到一種期待。但他心裡還是起了自責。他不無尷尬地笑，她看出了他的為難，她主動說，我們走走吧。

他們沿着江堤，一路默默無語。最後他打破了沉默，說，我以為你會掉頭走掉的。她看着他，眼睛裡忽閃出一絲明亮地說再不會那樣了，你不是已經離了婚？
他笑笑說，其實我又有了女朋友。她沉吟了一下說，那你為什麼還要來見我，他偷偷的，有點兒使壞地說，我可不知道來的是你。她一下笑了出來，問是不是男人永遠都在尋找下一個。 他回到，那當然，這要看他能不能在無可救藥的時候及時找到他的醫生 。他大膽地看着她，她回看了他一眼，臉上泛起了一種暈淡的紅。

懶懶的斜陽里，江邊的風帶着很濃的秋意，她縮緊了衣袖頭領。他擁抱了她。她沒有拒絕。後來，他開始吻她，似乎帶着一種渴念，一種欲望，又有些絕望，她後來想，是這種吻把她作為女人的意識喚醒了，在那麼多年的寂寞後，她忽然看見了愛情的陽光，其實愛情也不需要多麼偉大，她只需要平常人的相依。那樣的一個午後，太陽斜斜地照着，身旁的蘆葦輕輕搖曳，風無聲地滑過他們的身體，她第一次體驗到一個男人絕望中的激情和對新生活的渴念。

後來，他們結了婚。她終於擁有了他。這下，她結結實實地落到了地面。他看着一天天變得優美和豐腴的她，他才明白她其實很美，只是她的美需要經過歷練，就像鑽石通過磨沙，才能煥發出光彩。她的美，更多是一種精神上的快樂，折射到眼睛和皮膚上的閃光，當她的眼睛快樂地看着他時，那種明淨的閃爍，會激起他一遍一遍的渴念。但她對性的態度還是害羞的。這方面，他可是個好老師，他耐心而且勤謹，從不至於弄痛她，在他的啟發下，她也能很好的配 合他了。

轉眼他們就在一起了七年，他們又有了孩子，他是快樂的，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