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日中國內地小鎮的空氣已很涼了,小道上黃葉紛飛,在滿街的薄衫行人中,秀河穿得無疑有些特別,厚厚的大紅風衣裹得緊緊的,令高挑而白晰的她更引人注目。不時有飄零的黃葉落在秀河的肩頭,她那好奇而略帶笑意的眼睛與蒼白的臉色相映有點格格不入。秋天原來這麼美,每次走在街道,秀河總覺得不夠時間欣賞。在她的家鄉,每一天的氣溫都在三十度以上。
秀河到這鎮子兩個多月,在鬧市區開了家麵包店,請了兩個十八歲的本地女孩子打理。小昭和楊青都不明白,她們的老闆這麼漂亮,很難猜測她的年齡,卻顯然是極不愛說話的一個人,唯一知道她可能哪天心情好就是哪天她親自烘焙些心形餅乾給客人品嘗,她的手藝一流,常客很多,馬尾和陸伯是其中之一。
看起來二十七八歲的馬尾一頭烏黑髮亮的頭髮被她紮成高高的馬尾巴,她稱自己為寫家,狗一樣四處找靈感,一聞到秀河的點心香味便文思泉湧。她固定坐在秀河對面的桌子,每天在筆記本上全神貫注地打字,大口地喝無糖奶茶。陸伯象是本地的離休幹部,花白的眉毛幾乎將眼睛全遮住,高領寬大的外套掩住佝僂的背,儘管如此仍不難看出年輕時一定是位魁梧的男子. 他一般坐在最裡頭的一角,一壺生茶,一碟點心,一份報紙看一天。
小地方的生活平緩而閒適,秀河有充足的時間觀察落地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一邊轉動手上的戒指。她的十個手指戴着不同顏色的鑽戒,眩目而漂亮。馬尾提醒她別這麼招搖小心被搶,她淡淡地笑笑:“都是假的。” 她的聲音低沉沙啞,馬尾很愛聽。
馬尾常一邊大嚼甜餅一邊對秀河說:“好吃!教我不?” 秀河笑笑不理她,她滿不介意地嘟囔:“小氣鬼。” 店裡客人很多時她會幫一下忙,有時沒客人時她就給她們講述她每次存到一筆稿費後去流浪的途中發生的曲折故事,讓從未離開過本城的小昭和楊青無限神往。馬尾愛笑,一笑起來叮鈴當郎個沒停。
“秀河,講講你的故事嘛。”馬尾說,“我來猜猜,你是遙遠國的女巫,把愛上你的每一個男人變成戒指?”秀河對着燈光揚起手指:“喜歡這些戒指吧,送給你好了。”秀河閃亮的目光讓馬尾有點不自在,她噘起嘴:“君子不奪人所恨。” 秀河說:“你不是女人嗎?子曰那個什麼來的?” 小昭脫口而出:“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馬尾叮噹一串笑,引來四周客人的目光,角落裡陸伯也睜開半瞌睡的眼看過來。秀河說:“反正今晚也沒別的客人,小昭楊青你們都回去吧.” 她們走後秀河對馬尾說:“滿足一次你的好奇心,給你講講戒指的故事吧。
二.
“很多年以前,離金三角不遠的泰國境內,米沙出生在毒梟世家,父親掌控整個金三角流轉的毒品貿易,對敵人和手下極為嚴歷殘忍,國際刑警一直通輯無果.這樣一個冷酷的人,對自己惟一的兒子卻寵愛有加。米沙的母親生他時因難產而去世, 他很小就被送往國外接受最好的教育,然而西方文化並未將米沙薰陶成熱情開朗的紳士,18歲歸國的米沙更象一名未踏入社會的少年,沉靜而善感.就是這位陰柔沉靜的少年,回國不久便全盤接下父親的生意,很快就令道上的人聞名色變.
“在一次激烈的火拼中,米沙被手下一名小嘍羅拼死相救, 他不顧父親反對將這名小嘍羅破格提為貼身保鏢.稼河無疑是位出色而忠心耿耿的保鏢,5年來和米沙一起出生入死,幫他擋槍子,安排他的起居生活,甚至陪他談心.米沙對稼河談他陰冷外表下的孤獨和茫然,談他的家族使命,談他未來的夢想,稼河震動之餘常用有力的雙手握住米沙冰涼的手,給他堅定溫暖的鼓勵. 米沙一度有種感覺,稼河是四面佛聽到他的祈求而派到他身邊來的.他們誰也說不明白,是何時開始的,同生共死的血腥生活中暗生的情愫,如陰冷角落的苔蘚不被陽光祝福地掙扎滋生.米沙不想稼河陷入任何危險境地,頑強地忍耐下來, 於是他們一直沒有點破這層搖搖欲碎的暖昧.
“5年一次的毒品頭目聚會到來,世界各地負責人在金三角匯聚一堂,做為東道主的米沙發表演講時會場外傳來尖銳警笛聲, 他們被國際刑警重重包圍圍.米沙的父親叔父全部的親人都慘死於這次代號為黑箭行動的圍剿中. 殺紅了眼的米沙捆了炸藥要衝出去同歸於盡,被稼河拼力拉住, 趁着混亂稼河把米沙拖到只有他和米沙知道的暗道口,對米沙說:‘米沙,對不起,我是警察.’ 米沙沒有表情的眼睛盯着稼河仿佛要將他鑽透.稼河流下眼淚,把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米沙,收手吧!沒有人知道這裡,你快走!走得遠遠的,從此我們不再相見!’米沙冷冷地笑,一步一步往暗道里退.稼河哽咽:‘米沙,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米沙混身一震,轉身跑進黑暗裡.
“黑箭行動的大獲全勝令稼河榮立特等功,很快被派去執行另一項重要任務而銷聲匿跡.元氣大傷的米沙經歷數月的煎熬終於心灰意冷決定退隱,他讓泰國最好的醫師給他做了變性手術,離開泰國,開始新的生活。”
“講完了.”
秀河的目光在戒指上游離, 臉比冬天更冷. 馬尾並未察覺, 她也在看秀河的戒指,她問:“可是戒指呢?這個故事裡並沒有戒指啊?”
“戒指上的鑽石本是鑲在米沙母親遺留給他的項鍊上的,是米沙的護身符.”不知何時陸伯站到她們身邊,他慢慢褪去偽裝,還原稼河的本來面目,秀河和馬尾臉色大變。
“你到這裡的第二天我就注意到了,我一直察不到你究竟是什麼人,竟這麼招搖地戴着米沙的護身符.”稼河嘴唇激烈地顫抖, “米沙, 完成那次任務後,我又投入到新任務中, 可我發現要回到以前的工作狀態越來越吃力……後來我以心理原因申請退役了,回到這裡……也許,有一天,你,會來這裡……只要你願意,我願用命來償還.”
秀河盯着稼河的眼睛,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你說過你會回老家過餘生, 所以我來了,本來想慢慢等,沒想到會這麼快見面. 我們, 還是見面了. 這十年來我一直在想要開始新的生活, 可它,在哪裡,我看不到,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悲傷海嘯般襲卷秀河,在金三角生活的一幕幕電閃雷鳴地划過,生死的信任,不舍的依戀,原來只不過是一場騙局,可是為什麼,她還殘存幻想。而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無所謂了。
三.
馬尾醒來時躺在醫院雪白的床上,她被值晚班的醫生發現躺在醫院門口,沒受任何傷,只是昏迷了兩天。醫院的電視上正在報導兩天前夜裡鎮中心發生的火災,一家麵包店被化為灰燼,警方在灰燼里找到十隻價值連城的戒指,由此牽扯出一宗十年前轟動世界的毒品案,警方斷定十年前潛逃的東南亞大毒梟已葬身火海云云。
醫院的護士們都不明白為何馬尾看着電視眼淚一直不停地流,她們當然不會知道放火的人與她有什麼關係,那一刻當她意識到秀河向她出手時已經晚了。
秀河不知道,在她離開泰國來中國前被國際刑警盯上,他們認定她一定和米沙有關係,這回他們派馬尾執行任務。秀河也不知道,15年前秀河也不知道,15年前在警校時稼河和馬尾就是一對情侶,他們計劃等稼河完成任務後結婚。
馬尾終於明白為何當時回到她身邊的戀人對她反覆無常最終黯然離別消失所蹤, 而她再也無法愛。她朝思暮想的戀人,在這兩個多月的朝夕相處中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兩天的時間,馬尾仿佛把她這一生的淚都流盡了。秀河再不需要那些鑽石,她已經找到了她的護身符,而稼河,一念到這個名字馬尾的心又收縮一下,稼河,祝福你。他們現在應已到了一個別人找不到的桃花源,有秀河的點心,日子應是芳香快樂的。
看盡世間,無論命運如何播弄,愛情永遠是最亮色的主題,彼及愛極恨生,恨極愛燃,究竟有幾人能參透。
秋日陽光暖融融的令馬尾脖子痒痒的,路邊還有小麻雀歡快地啄食。走在離開的路上,馬尾看着身邊三三兩兩的情侶,站在高遠的藍天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是時候新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