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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和徽州詩妓李苹香的一段情緣
送交者: 謝思求 2008年01月07日20:20:1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一)
    
    提起皖南名妓,人們馬上會想到賽金花,而很少有人會知道李苹香。賽金花因為在八國聯軍侵華期間,保護北京民眾和京城文物有功,而成為近代名噪一時的人物。李苹香是二十世紀初舊上海的名妓之一,因頗具詩才,所以有“詩妓”之稱,在風流文人中很有口碑。李苹香和近代文化大師李叔同有一段詩緣、情緣,以李叔同的名氣,李苹香想不出名都難了。而且,當時章士釗還親自為她寫了一部傳記。章士釗後來擔任過北洋政府的教育總長,但後來的章士釗與當初在上海的章士釗不可同日而語,那時的章還是一位熱情、進步的革命者。傳記就是以李苹香的名字為書名的,李叔同作序,只不過,他們用的都是筆名。
    李苹香的父親是徽州人,她很可能並沒有在徽州生活過。關於她的具體生平,章士釗在《李苹香》一書的第二章《李苹香之幼年略歷》裡交待得很清楚。李苹香貫籍徽州,本姓黃。黃姓是徽州望族之一。到李苹香父輩時,家道已中落。“橐筆四方,遂舉家遷於浙之嘉興。光緒庚辰(1880年),苹香生於嘉興。”橐筆四方,本指文人的筆墨耕耘,這裡大意是指李苹香的父親在外以筆墨之事謀生,很可能是做書吏之類的活。
    為名妓作傳,好像是文人的脾好。作為身份卑微的妓女,在操守氣節上,要是有可圈可點之處,往往會激起文人們強烈的憐香惜玉之心,乃至為她們樹碑立傳。就說近代吧,陳寅恪大師就曾為一代名妓柳如是作傳,北大教授劉半農和他的學生商鴻逵為賽金花作傳,這都是人所共知的事,他們署的也都是自己的真名。章士釗就沒有他們大膽,他在為李苹香作傳時署的卻是一個日本式的名字:“鑠鏤十一郎”。李叔同在作序時,也取了一個筆名叫“惜霜”。這些都頗可頑味。他們肯定是顧及面子。但是,有些事情,你越神秘,知道的人反而越多。實際上,章士釗、李叔同為李苹香作傳、作序就成了一種公開的秘密。
    李苹香的真名叫黃碧漪,入樂籍後曾先後化名李金蓮、李苹香、謝文漪等。李苹香是著名的才女,寫得一手好詩詞。這樣,她的品位和身價就不一樣了,起碼她在文人圈子裡就很有市場和影響。李的居室名叫“天韻閣”,她的好幾部詩文集就是以居室名命名出版的,如《天韻閣詩選》、《天韻閣尺牘選》等。李苹香自幼聰穎,愛好學習,她小時就整日手持詩書吟詠不止,並且顯示出了非凡的詩才。她八歲時就開始作詩,據說,當地一位名宿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她的詩作,讀後拍案叫絕地說:“此種警艷,當於古人遇之,至於今人,百年來無此手筆!”用這樣的話來評價一個八歲孩子的詩作,顯然有些誇張了,但李苹香幼時的聰明可見一斑。到了李苹香及笄之年,上門說親者踏破了門檻,但都遭到了黃家的拒絕。她的父母見女兒滿腹詩書,心想這個女婿的標準可不能低了,想好好地物色物色。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誰能想得到呢,就是這樣一位天才少女,卻因為偶然的一次受騙,被徹底改變了命運,身陷泥沼,被迫做起妓女,真令人扼腕長嘆蒼天誤人。
    
    (二)
    
    章士釗的《李苹香》一書,詳細記述了李苹香不幸陷身為妓的前後經過。
    1897年,李苹香十八歲時,上海的洋商舉行賽馬會,也不知是誰的提議,反正,李苹香與母親以及異母兄弟三人,一道出了門,到上海去看賽馬會。結果,這次出行就成了李苹香命運的轉折點。享受繁華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母子三人可能是第一次來上海,不免貪玩了幾天,大概也沒在意大上海的物價這麼高,幾天一過,不知不覺就一下子用光了盤纏。等到發現囊空如洗時,母子三人嚇了一跳,旅館費還沒算清呢,還有回家的路費,這大上海人地生疏的,怎麼辦呢?估計李苹香的母親是一個沒什麼主見的鄉村婦女,以致越錯越離譜。當時,他們隔壁正好住着一位潘姓客人,三十來歲,長得醜陋,自稱是嘉善縣人,與李苹香老家嘉興是鄰縣。當他發現李苹香一家三口困於旅館無法歸家時,就熱情地以老鄉的名義,表示願意資助。實際上,潘某看上了青春貌美的李苹香,他正愁着找不着機會。有了這層陰謀,可以想見,潘某是如何大獻殷勤的了。他讓李苹香母女在上海繼續玩幾天,玩個盡興,一切費用由他支付。幾天一過,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錢也花得差不多了,潘某提出要娶李苹香為妻。可憐母女三人一下子傻了眼,真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無奈,李苹香只好委屈地聽從了母兄之命,跟這個潘某住到了一起。
    關於李苹香的這次遭遇,仔細想來,還是有不少疑點的。第一,李苹香母女來到上海遊玩,如果沒遇到什麼意外的話,難道連回家的路費都不會預留出來嗎?第二,就算欠了潘某的錢,也不至於一定就要把女兒嫁給這個絲毫不知底細的人吧?章士釗《李苹香》傳記的主要內容,特別是李苹香受騙誤入火坑的這一部分,肯定來自於李苹香的口述,她也許隱瞞了其中什麼內容,也是完全可能的。反正,不管怎麼說,李苹香是糊裡糊塗地嫁給這個潘某了。
    災難還遠沒有結束。沒想到,這個潘某根本就是個無賴,他的家中早有妻子兒女。原配妻子見他另結新歡,根本不許他進門。於是,潘某隻好帶着李苹香來到了蘇州。這生計問題怎麼辦呢?潘某本就是個遊手好閒的人,他不過略施小計,就騙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在困頓之下,竟然要李苹香去做妓女,他自己當起了掮客,專門拉生意。可憐李苹香一個弱女子,根本無力反抗,只好任潘某擺布了。不久,潘某帶着李苹香來到了燈紅酒綠的大上海。我懷疑潘某根本就是個專門將女孩子拉入火坑的騙子,他就是想通過這個途徑發財。上海的妓書是分等級的。來到上海後,由於李苹香才藝出眾,很快成為一名高等妓女。她本來就擅寫詩詞,出口成句,很快被文人們授以“詩妓”之譽,成為海上名花,聲名日盛。
    
    (三)
    
    李叔同與李苹香相識於1901年,兩人一見傾心,均有相見恨晚之感,互相引為知己。
    1901年夏,李叔同與母親、妻子由天津遷往上海。那時,他因贊同康為有、梁啓超變法而成了當局眼中的敵人,無奈避禍滬上。李叔同在上海的那幾年,應該說是他人生中的低谷和消沉時期,也是思想的脫變期。他同一班公子哥們,經常出入於聲色場所,與上海灘的名伶名妓們打得火熱,他與滬上名妓朱慧百、李苹香和謝秋雲等都是好友。但是,李淑同與李苹香的感情,遠遠超過了一般的交往。
    李叔同第一次來到李苹香的天韻閣,就以“惜霜仙史”之名贈李苹香七絕三首:
    
    滄海狂瀾聒地流,新聲怕聽四弦秋。
    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樓上月初斜,慘綠愁紅掩映遮。
    我欲當筵拼一哭,那堪重聽《後庭花》。
    
    殘山剩水說南朝,黃浦東風夜卷潮。
    《河滿》一聲驚掩面,可憐腸斷玉人簫。
    
    這幾首詩,以抒發愁緒為主,表面上說是寫給李苹香的,實際上,李叔同在詩中描寫的主要還是自己當時的心跡。那時,國事日非,神州昏晦,李叔同空有一腔熱血卻報國無門。不知初識李叔同的李苹香當時是否讀懂了他複雜的心跡。應該說,作為贈詩,尤其是贈給一位剛剛相識的名妓,一般會在詩中將對方的才藝美貌歌頌一番,相比之於這一類詩詞,作為贈詩,李叔同這三首袒露心跡的詩似乎並不是很合適。但是,也正是因為剛剛相識就向對方吐露心聲,也可看出李叔同對李苹香的信任,他把她是看成知音的。
    後來,李叔同進入南洋公學學習,他與李苹香的交往更加頻繁了。除了上課,他的空餘時間幾乎都是和李苹香待在一起。才子佳人,詩酒唱和,風花雪月,情深意長。
    然而,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數年之後,李叔同由於母親病故,深受刺激,決意告別詩酒風流的上海洋場,遠赴日本留學。李叔同與李苹香以詩相識,當然仍是以詩告別,他又寫下《和補園居士韻,又贈苹香》七絕四首。這四首詩充滿了離愁別意,估計就是作於離別前夕的:
    
    慢將別恨怨離居,一幅新愁和淚書。
    夢醒揚州狂杜牧,風塵辜負女相如。
    
    馬纓一樹個儂家,窗外珠簾映碧紗。
    解道傷心有司馬,不將幽怨訴琵琶。
    
    伊誰情種說神仙,恨海茫茫本孽緣。
    笑我風懷半消卻,年來參透斷腸禪。
    
    閒愁檢點付新詩,歲月驚心鬢已絲。
    取次花叢懶回顧,休將薄倖怨微之。
    
    “夢醒揚州狂杜牧,風塵辜負女相如”,李叔同是在說杜枚,實際上是在借杜說自己,他要告別了,不得不辜負紅粉佳人了。“一幅新愁和淚書”,他是付出了真感情的。
    李苹香也寫了不少詩回贈李叔同,但目前能見到只有以下三首,借詠落花感懷命運:
    
    潮落江村客棹稀,紅桃吹滿釣魚磯。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爾飄零到處飛!
    
    春歸花落渺難尋,萬樹陰濃對月吟。
    堪嘆浮生如一夢,典衣沽酒臥深林!
    
    凌波微步綠楊堤,淺碧沙明路欲迷。
    吟遍美人芳草句,歸來採取伴香閨。
    
    這三首絕句,足以看出李苹香的詩才。詩的內容儘管不脫閨怨一路,但寫得淒涼無奈,自己人生的種種不幸隱跡其中:命若落花,四處飄零,浮生如夢,只求一醉。
    紅顏花落,所有的血都流盡了。人生,已經像紙一樣蒼白。
    
    李叔同在為《李苹香》一書所作的序言中,並沒有說及自己與李苹香的關係,而是顧左右而言他。序言並不長,不足千字,通篇大談樂籍進步與文明的關係。在李叔同看來,樂籍不但是近代文明發達的表現,而且是其動因之一:“樂籍之進步與文明之發達,關係綦切,故考其文明之程度,觀於樂籍可知也。”又說樂籍之功用,“游其間者,精神豁爽,體務活潑,開思想之靈竅,辟腦絲之智府。”下面,又說到巴黎樂籍之盛云云。大致上,主要意思為樂籍說好話,實際上也就是為李苹香說好話。這也反映了李叔同對樂籍的觀點。客觀地說,樂籍與文明,似乎並無明顯的因果聯繫,“飽暖思淫慾”,樂籍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後出現的負面現象。李叔同當時與海上諸多名妓詩酒唱和,關係密切,他的這種觀點與他當時的生活方式和態度是一致的,他斷然不會扇自己的耳光。
    
    (四)
    
    從照片上看,李苹香的穿着很普通,與賽金花的珠光寶氣差遠了。儘管都是名妓,但在財富的擁有上,李苹香與賽金花肯定還有一段距離的。李畢竟是文人圈子的“名妓”,而文人,大多都是沒什麼錢的。照片中的李苹香體態微胖,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臉上毫無表情,目光中充滿了憂鬱,流露出無盡的憂傷。從年齡上看,她似乎也不再年輕了。在她的身邊,站着一位小女孩,可能是她的養女。妓女從業到了一定年齡後,都會收養一個小女孩作為養女,用來養老。要真是這樣,說明她的青春快要走到盡頭了,等待她的將是人老珠黃。
    李叔同從日本留學回來後,仍然留在上海。不過,那時,他已忙於教學,參與南社的各種活動,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流連在風月場所中的風流公子了,他與李苹香可能再也沒有見過面。1918年,李叔同將自己的存書、書畫作品以及印章全部捐贈了出去,其中將名妓朱惠百、李苹香所贈詩畫送給了好友夏丏尊。從此,他斬斷塵緣,正式出家,隱居叢林,雲遊各地。
    一段才子與詩妓的情緣,從此風流雲散。
    在那些青燈古佛的日子裡,李叔同還會想起昔日那位有着聰穎美麗的詩妓李苹香嗎?誰也無法再揣想大師的心理了。李叔同出家不久,他的一中一外兩位妻子在寺門口長跪不起,請求他還俗,可大師已心如止水。他的胸中,已經沒有了俗世的情愛了。他已屬於佛,屬於眾生。
    多年後,李叔同去世的時候,身邊只有一位叫作妙蓮的侍者。看這名字,應該是一位女尼了。李叔同在去世前三天,曾手書“悲欣交集”四字贈給妙蓮,這是大師的絕筆。我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部話劇劇本。劇中說,李叔同出家後,李苹香也出家了。李叔同去世時身邊的侍者妙蓮,就是出家後的李苹香。
    在劇本的創作緣由中,作者自己也承認了,這只是虛構。因為他想為這段美好的情緣劃上一個美滿的句號。可是,天地間,又有多少情緣都有美滿的結局呢。破了,就破了吧。
    實際上,李苹香並沒有出家。她和著名才女、呂碧城的姐姐呂美蓀一直到晚年還經常保持聯繫。呂家有姐妹四人,呂碧城和她的姐姐呂惠如、呂美蓀都以詩文聞名於世,號“淮南三呂,天下知名”。出於同鄉情緣,呂美蓀在上海時,曾女扮男裝,同《大公報》的主編一起去妓院中拜訪過名噪一時的李苹香。由此,呂美蓀和李苹香相識,並成為詩友。當時,呂美蓀在得知李苹香的不幸身世後,並沒有因為她身在樂籍而瞧不起她。相反,她們將這份友誼一直保持到了老年。
    要是劇中的妙蓮真的是李苹香,我想,那肯定是符合大多數人的願望的。大師在離去時,畢竟身邊還有一位早年的紅粉知己,聊可減少離去時的孤單。可惜,她不是。
    
    關於李苹香的結局,已不得而知。看到一則資料上說,民國名媛、秋瑾的閨中密友、安徽樅陽籍才女吳芝瑛,曾變賣家中珍藏的董其昌手書《史記》全部真跡,得數千金,替李苹香贖身。吳芝瑛是一位具有俠義之氣,而且非常重視友情的女性,在秋瑾就義後,她曾冒着生命危險,與徐自華女士一道,將秋瑾安葬在西湖之畔。秋瑾為李苹香贖身的事是可信的,事情要是真的如願的話,李苹香的晚景應該不會很淒涼。
    “堪嘆浮生如一夢,典衣沽酒臥深林”,這種貌似超脫只求一醉的生活態度,有一種人生的大悲哀在裡面。“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這樣的句子,真是冷到極點了。有一種人生,就叫冷。李叔同的是,李苹香的也是,幸而他們能寫詩,那些句子,料想,多少可以帶走一點人生的悲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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