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和孩子 |
送交者: 木心 2008年08月07日00:42:0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20年前落戶於上海郊縣某農夫家庭的我,着實是個不太安分的野孩子。沒有姐姐的文靜,更無祖上忠厚老實之風範,常隨村中小輩人稱老父為“木兔子”,喚母“彩媽媽”。念了大學,離了本就沒的家庭管束,更似無法無天。可老爸老媽對我一向放任自流,人家問:“囡在啥地方讀書?”父親自豪答道:“上海哩。”至於上海哪塊角落,他可說不清了。 我大概是最不知足的一個。十天半月回趟家,還常要發幾回小脾氣,鬧幾回小彆扭。每每背起牛仔包(母親喚其為強盜包),拋下一句誓言:“從今以後,一刀兩斷,再不回家。”母親在身後笑得直拍大腿:“巴不得呢!省得一個月颳走200塊!”可一到星期六,心裡唯一的念頭,便是回去,見見兩張古老的臉,再看看住了幾十年的那棟老房子。 父母,從一生下來就認識,也許太擁有了,便不再珍惜,歲月一年大似一年,還真以為他們虧待了我。 “媽,家裡怎麼亂糟糟的,我的書又動過了。”發發無名火,是因為和學校相比,沒了那份秩序和整潔,可實實在在是那份井然有序,讓我總想溜回去過一下慵懶的生活。 忙忙忙,母親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田裡,地頭,廠里(鄉辦廠),又是牲口又是副業。而父親,回回見到的是一身髒衣服,見到他換新衣服,我便也知道不是上親戚就是過年過節了。 十年前當農場的堂伯第一個種起香菇蘑菇時,因人手不夠,請父母去相幫。相幫相幫,就學來了一套技術。搞副業,多好的收穫呀,白花花的是蘑菇,黃亮亮的是香菇。從六,七月份到十一二月,僅半年,錢就流進了口袋,抵得上鄉辦廠一年的辛苦。這麼一划算,父母那偉大的雄心便起來了。他們那麼積極地去截柴,自家不夠,還到二十里外的大姨家一車一車拖回來,浸到河裡,又扒來豬灰,曬在家門口,一時間臭氣熏天,蚊蟲肆意,一個夏天沒好日子過。等到豬灰硬邦邦了,又要將其與濕柴拌在一起,一層層往上疊,灰堆越疊越高,活像個蒙古包。父親矮小的身材在高大的灰堆前,顯得相當滑稽。他手握“夜貓叉”,如中世紀的堂吉柯德般衝鋒陷陣,“吭呦吭呦”,還是抄了上去。相反,在女人堆里,母親是屬於人高馬大的,她細緻能幹又善於指揮:“祥雲,那邊的角堆得不勻了,這兒再灑點石灰粉。”急性子的父親忙得竄上竄下像個猴子。七、八月的天,熱辣辣的太陽,汗水滴滴如雨水。父母都滿臉通紅,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待到不放心的時候,周到的母親又要去請堂伯來視察,直到他點頭才鬆口氣。 也許父母最大的傑作便是我和姐姐。我們一路讀上去,均考上本科,大專,這讓世代農夫的傅家頗為自豪。父親有時會自言自語:“從你們這輩就斷了土根啦。以後這三上三下的房子,有誰住呢?”說着說着又嘆起氣來。 有時候我們姐妹也會跑過去,試着把灰抄上去,母親便會心疼地叫起來:“會曬黑的,要發痧的,這暴日頭,進去進去。” 於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燒點綠豆湯,揀個大西瓜,浸在那口母親稱為“清得像貓眼睛”的老井裡。待涼得刺骨,便喊:“木兔子,彩媽媽,來喝口湯,歇一歇哩!”媽便回一路“阿囡阿小”地叫進門來,爸更是樂得眯了眼:“看前頭土根家養着個拆天拆地的兒子,哪有我兩個女兒有良心。”那光景,仿佛大太陽底下沒命干的,倒是我們了。 這一份愛,留在我們心頭的,便是那一片深深的秋天。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