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至遠還是山;水至深亦還是水。
這個道理我從小便已經懂得,多小?我卻已經忘記了。
有些事註定了便再不會改變,正像我和他。
我們的父親是至交。我和他從小青過梅也竹過馬,兩個人連睡覺都在一起,長大除了至交還能是什麼。除非我和他結婚,要不然我們的下一代也註定是至交。
男人與男人能結婚?
能吧。
但不能生孩子,為了延續至交的傳統,我們決定放棄結合。
所以六歲以後,不再一起牽手上學。
將彼之手交於他人,難免有些難過。他還笑我那天我曾哭過,我高他半寸,當然不會計較。
很多年以後,他又告訴我其實他那天也曾哭過,比我還凶。
我笑了,十年才來還清我的淚,卻換得我笑,還是我賺了。
第一次和他一起逃課,他忘記了與我約定的地點,我一個人在河邊睡去。
夢裡我給他唱歌,醒來時一頭梨花。
原來他來過,不光在我夢裡。
門前那座山,終年有雲在腰流動。
傳說在那山腰呼喚彼此名字,能聽到第三人的聲音。
你想試試?
你不想?
我不想聽到第三人叫你的名字。
你確定?那許是叫你呢。
那你難道就一點都不擔心?
學校後面的小溪,曾經見到有魚在裡面。
到底是水在流動,還是魚在游動?
我在溪邊告訴他昨夜的夢裡他彈琴給我。
他笑着打我的頭,他不曾會過一樣樂器,是個樂盲。
他突然問我,可曾思念過誰。
突然水流都靜止了,我們知道,這個詞提早來了。
至少一年。
分手時,他在火車窗外大聲叫我的名字。
我聽不清他的話,他也不理會我,只顧自己喊得過癮。
子期,子期!你可知道我曾經在山上喊過你名。
子期,子期!你可知道我還偷偷練過琴。
子期,子期!……
我怎麼會不知道?
你一邊喊我名字,一邊笑着看我;你練琴許久,始終只會那一首。
伯牙,伯牙。
可惜我少年孤獨,不曾有一個朋友。
家外一條小河,才是我自己獨處的空間;學校後面的高山不曾見過半塊雲彩,在山腰上喊自己的名字,都聽不到任何迴響。
伯牙,伯牙
第一年結束時,我們都學會了思念。
我在這裡,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