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最宜面水。無所謂江河湖海,只要白水蒼蒼。水,最與心和。 只有當遠處寺廟裡的晚鐘依次響起,我才會悠悠醒轉,我足下所在的這塊土地,我正在行走的這個城市,竟然與我如此無關。我只是獨坐於此,看水波變幻我的樣子。
我不是這個城市的居民,也不是來這裡探親訪友,我不是過客,也不是來這裡探古尋幽,我只是在這裡走來走去。醒了,就上路,天黑了,就做夢。我不知道該往哪 里去?去了又會怎麼樣?怎麼樣了又如何?如何了應如此?當傍晚的陽光把這個城市的熱鬧渲染得熱氣騰騰,年輕的父母一臉幸福地滿街推送着嬰孩的快活天真,遛 遛噠噠的寵物們愉悅地窺探着主人的表情,下班的人們晃悠着盤算着回家後的晚餐,情人在忙碌地發送晚上約會的消息。啤酒喝我,咖啡飲我,香茶品我,陽光在我 的臉上升起又落下,這個城市於我,已經變得全不陌生,那些鐘聲悠揚的寺廟紅牆,吆喝生活的小販,香氣撲鼻的美食,曲折幽暗的小巷,表情各異的行人,一切生 猛鮮活,陌生的不再是這個城市,不再是這裡的景致,突兀而來的嘈雜之聲,陌生的只是我,我是這個城市中一個面目全非的影子。
這裡的天空是湛藍的,但不是深海中風起浪涌的那種深邃的藍,這裡的藍是那種沒有一絲雲彩,也沒有一點波動,一種四平八穩,無懈可擊的藍,藍得一點雜念也沒 有,就這樣一味通體地藍,舒服地,慵懶地只想攤開四肢的藍。只有當夜色襲來,一點小風撩過我日益粗糙且紅潤的臉,我才會慢慢地低下頭,一點點地想起你來, 似乎在想洪荒年代的變遷,好遠,好遠。有時漸漸濃重的月色也會讓我感到寒意,感到你的樣子在逐漸清晰,我就悠悠然地走進酒吧,選一種最烈的燒酒,撲灑在你 的影子之上。酒,雖然是陰涼的液體,但一旦燃燒,卻比普通的火焰持續的更久,也許只有這樣,你的樣子才會有我希望的溫度,我幻想的熱情。你的聲音才會一點 一點浮起來,漫天星星一樣地笑我。我會緊緊地抓住酒瓶,仔細地分辨你笑的含義你聲音的方向,酒瓶是冰冷和生硬的,在這固執的堅持裡面,依然晃動着一點就燃 的熱情。
不敢開車,不想坐車,不願騎車,任何超過本能的速度,都會讓我感到暈眩,我已經不能接受距離被速度如此迅捷地吞噬消化。當月色里兌入了太多酒精,夜晚像精 心調配的雞尾酒一樣層次分明,我會變得神經質和多疑,總要脫去鞋襪,赤裸着肌膚才肯相信,在這片土地上的確有着陽光曾經沐浴過的痕跡。
有時我也會把自己關在我漆黑的房間裡抽煙,欣賞煙頭在黑暗裡的閃爍明滅,聽任煙霧海妖一樣地圍我繚繞曼舞,我會難得地開心大笑,手舞足蹈。
我 也會打開電視,選一個最熱鬧的頻道,但不看。我也會打開窗子,讓月色輕風繚亂窗簾,也不管。我會一件一件脫去衣衫,然後像入殮師一樣全神貫注地用手掌撫 平,仔細摺疊,整齊放好,然後心滿意足地躺下。我會覺得已經生死不侵,既不會重新年少,也不會垂垂老去。我瞥一眼鐘錶上一圈又一圈划去的時間,我知道,那 只是在表示:歲月與時光正在漸漸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