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秋又回(三〕 |
送交者: 廿戀風情 2003年04月17日21:43:3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這件對別人來說求之不得的好事,卻給勉勉出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勉勉的外婆對日本人懷有與生俱有的刻骨仇恨,在這個日貨泛濫的當今社會,勉勉家裡連一件由日本出產的物品都沒有。若要是外婆知道勉勉將為日本人“打工”,肯定會立刻逼她換工作,而勉勉又實在放不下這家有前景的公司,以及被她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市場部,然而同時她也不想對外婆撒謊。思考良久,她決定暫不告訴外婆——沉默並不等於欺騙吧。新公司即將正式掛牌時,勉勉被派往香港學習一個月。為了儘量規避風險,勉勉央外婆去加拿大探望媽媽。所以一個月前勉勉同外婆一起離境,一個前往香港,一個前往加拿大。一個月後,勉勉重回辦公室準備接受新來日本人的領導,可是萬沒想到,新來的日籍老闆居然是前日在機場偶遇的那個英俊男子。 當勉勉第一次得知將由一個日本人來作她們西南區總經理時,內心深處是深深擔憂的。這種擔憂並非僅來自於外婆那邊的壓力,更多的是勉勉知道中日兩國文化背景的差異,會直接導致兩國民眾在事物處理社會認知方面的差異。勉勉也曾有所耳聞,知道在日本人手下做事的諸多不易。可是這種擔心隨着小船裕一的出現沖淡了許多,再加上得知小船居然是個流有中國血統的混血兒,她在這方面的擔心幾乎化成了虛有。 可是隨後發生的一件事,就讓她相當深刻地認識到無論是如何“中國通”的日本人,還是日本人,還是會按日本人的牌理來出牌。
就在勉勉回成都的第三天,五月 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了我國駐南聯盟大使館,醞成三位記者不幸去世的人間慘劇。消息傳到國內,引起了很大震動,人們群情激憤。勉勉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二天,也同莊雋一起加入到美領館門前的示威隊伍中。
半個月後的一個下午,小船的秘書將勉勉叫去了總經理室。勉勉在小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小船先生您找我?” 小船略一點頭,指指他桌上的一份文件說:“這是你做的麼?這些學習團成員的名單是經你確認過的麼?” 勉勉探頭一看,哦,這是一份邀請函,旨在邀請客戶公司里的幾位領導去日本“參觀學習”。這是常事了,原來公司被日本人併購之前,就經常請這些領導去香港“觀摩學習”,現在公司變成日本企業了,客戶又提出想去日本總部再“學習學習”,而且這個申請小船裕一不也同意了嗎?難道還有什麼問題,是報的“學習團”成員的名字有什麼不對嗎?不會吧,所有的領導,除了有事不能前往的,不都報上去了嗎?難道還漏了誰? 勉勉回想了一遍確認所有的領導都照顧到了,才謹慎地開口:“是我做的,名單也是由我確認的。有什麼問題嗎?” 小船裕一聽了這話,不解地拿起名單再看了一遍,然後皺着眉將文件丟到桌上:“沒有問題嗎?我問你,這個‘學習團’的目的是什麼?” 勉勉在心頭對自己說,是什麼,還能是什麼,當然是吃喝玩樂,借學習觀摩之名到世界各地享樂。可心裡這樣想着,卻不能如此這般地說出來,雖然這是事實。勉勉說:“目的是參觀我們公司的生產基地,學習這家客戶購買的我公司那套設備的用法。” 小船看着勉勉:“那麼什麼人需要學習設備的使用、操作、維護方法?” 當然是工程技術人員啦,這還用說,可是從來真正的工程技術人員,特別是一線工作技術人員,誰又有機會能去國外參觀學習?還不是讓那些“冒號”占盡學習之名,享受旅行之實。——這事一貫都是如此,難道還有什麼可質疑的?勉勉不知小船為什麼要這麼問,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工程師。” “可是,”小船拿起桌上的文件,再重重摔到桌上:“在你報給我的名單中,真正的工程師又有幾個?——只有一個!只有一個總工程師。其餘的人呢?那些戰鬥在第一線,真正需要接觸設備的工程師、技術員呢?他們到哪裡去了?——你看看你報上來的名單,都是些什麼人?——這樣處長,那樣主任,連工會主席都有!他們去學習什麼?!難不成日後是由這些人來操作設備?!” 小船突如其來的發火駭了勉勉一跳,她訥訥不知所言,半晌才說:“原先從來都是這樣……” 小船裕一不等她說完打斷道:“沒有原先,也沒有從來。現在公司已改頭換面成日本公司,我是這裡的總經理,請你按現在的規距來做事!再說了,你‘原先從來’的依據是什麼?——是國際慣例,還是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船說完,看到勉勉已經被他訓得面紅耳赤頭低垂,他語氣和緩了些說:“這次去日本不是簡單的參觀,而是要真正的深入的學習。去吧,找客戶重新要份資料,把他們第一線的技術骨幹的名字報上來,重新給我。” 勉勉抬起眼睛:“關於此次學習的內容我跟客戶明明白白地講過,相信客戶那邊也知道了解,可這份名單是客戶給我的——他們不是不知道本次學習的內容,可是他們中的許多人,特別是那些有實權的領導想去。因為這次學習不僅要去參觀日本總部,而且還要去我公司設在智利的生產基地學習——日本還好說,這些領導大多沒有去過南美,對此特別有興趣,所以……”勉勉看着小般越來越威嚴的目光,越來越說不下去。 小船裕一堅定地說:“我公司邀請他們前去參觀,並負責此項費用的前提是,教會一線技術員這套先進設備的使用。不管客戶內部有什麼問題,那是他們自己的事,如果他們期望,我公司可以再發邀請函請他們去智利參觀訪問。不過,那是後話,而且這筆費用得由他們單位自己負責承擔。這一次絕對不行!這一次必需讓一線的技術人員前去學習。你上報的名字中,除了那位總工程師,其餘的人統統得換掉。” 勉勉為難地說:“可是,這些人都是領導呀。他們雖然不直接接觸設備,但他們可以決定與不與我公司合作。——這樣做,會得罪他們的。” “在數千萬乃至上億的投資面前,得罪個把人算什麼?”小船裕一回答,斬釘截鐵。 勉勉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她不知該如何向這個日本人解釋,她很想對他說,儘管你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的中國人的血液,儘管你的中文說得如此地道中文造詣比許多中國人還強,可你畢竟還是日本人,你畢竟還是不懂得中國人的想法,不明白中國目前的一些無可奈何的現狀。對於某些高高在上的官僚而言,幾千萬的生產設備,上億的資金投入是國家的事,和他們關係並不大,他們要做的只是在保住座騎的基礎上,利用職權占盡便宜。你是日本人,你不懂的!可是勉勉又實在不知該如何對小船裕一,這個倔強的日本人解釋,一是覺得解釋不清,二是,身為中國人的一份子,勉勉不想讓“外國人”把“自己人”看扁了。她想了想,斟酌着說:“現在再去改好象晚了些。而且學習名單是客戶自己報的,也許有他們的考慮,能不能尊重他們的選擇?再說,我公司貨一賣出去,就盡到職責了,他們派誰去就隨他們的便吧,和我公司也沒很直接的關係了,不是嗎?”勉勉小心地問。 小船怪怪地看了看勉勉一眼:“不行。而且我要糾正你一個十分錯誤的觀點——並不是設備一賣出去就萬事大吉。如果客戶不能真正掌握到設備的各類使用方法,會直接影響設備的性能,這會讓客戶誤以為是我公司產品的質量問題,會給公司聲譽造成無可挽回的影響;如果客戶不能真正掌握設備的一些基礎維修方法,那麼設備出現任何小問題都需由我公司維修工程師去解決,而我公司產品線是如此地廣,成都這邊的維修工程師不可能象專業維護人員那樣對某件設備特別精通,如果有‘疑難雜症’或許還要請日本本部的工程師前來,這無疑會增加公司的成本。——所以不行!” 小船裕一的話在情在理,讓勉勉駁不得。她自知從嚴格的角度來說,是她理屈,可是……不用細想,她都可以知道如果不同意那幫領導的出國申請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她想了想,又說:“那麼小船先生,可不可以按最起初的計劃——讓日本工程技術講師來中國,親自授課給客戶的一線技術人員? ——至於那些領導,為了不得罪他們影響將來的合作,還是讓他們去吧。” 小船裕一想都不想:“當然不行。我們最初計劃讓日本工程技術講師來國內給客戶授課,在以不負擔客戶人員出國為前提條件。負擔將近二十名技術骨幹去國外參觀學習一個月,所費不菲,目的除了讓他們掌握技能外,還要讓他們直觀感受到我公司的工作環境、氛圍、理念;要讓他們知道我公司的員工是如何精湛地製造設備的,讓他們知道這些設備凝聚着我公司員工的多少心血,這樣才能讓他們愛惜愛護這些設備;我們就是要以我公司出產的機器設備為紐帶,將全世界所有我公司設備的使用者緊緊團結起來。——這才是我寧願增加成本,送一線人員去學習的目的。如果說,去參觀的不是那些每天與我公司設備直接面對的技術人員,那麼這些真正的設備使用者對機器就沒有任何感情,他們每天面對的就只是冷冰冰的機器設備,一個對機器設備沒有感情的人自然不會把機器設備用到最好。如果說,既要花大量金錢送一些對設備無用的人去學習,又要請我公司的工程師來中國再講解,那麼就是雙份的不值得!” 小船裕一的話的確不錯,可在勉勉看來,這不錯是理論上的不錯,現實生活中哪有這麼簡單。勉勉在心裡恨道,這個小船裕一真是執迷不悟!她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小船先生,您說的句句在理,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這些‘對設備沒有用的領導’是得罪不起的。他們的確不會操作使用設備,可他們有選擇與不與我公司合作的權力。為了兩全其美,我們不得不在有的方面做出讓面,增加成本。目前最‘好’的辦法只有:既同意這些領導去參觀,又請總部技術講師來國內親自執教。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因為我相信,如果不讓他們順意,他們可能會終止與我公司的合作,至少將來不會再選我公司。現在市場競爭如此激烈,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小船注視勉勉片刻,說:“丐勉,我想就剛才你說的話講兩點。其一,我曾在成都街頭一建築工地上看到圍牆上刷着這樣一句話‘質量就是市場’。我理解的‘質量’除了機械設備的‘質量’外,還包括了成本的最小化,利潤的最大化;我理解的‘市場’除了泛指的廣闊市場外,更主要的還是每一位客戶每一個員工每一套設備的市場。我的原則是,要麼不做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有最可靠的質量也有最可靠的市場。如果‘質量’達不到最好,我情願放棄這個‘市場’。因為我的着眼不是單個的客戶,不是短期的利益。我要讓只要是我客戶的人,都交口稱讚,讓他們打心眼裡認為我的‘質量’是最好的。我要讓每位我的客戶只要一旦成為我的客戶,就永遠成為我的客戶。這才是最大最廣闊最可靠的‘市場’,為了這個‘市場’我絕不會對‘質量’有任何疏忽。” 小船裕一停了停,直視着勉勉問:“丐勉,你的職務是什麼。” 勉勉愣了愣回答:“西南區市場部經理。” “你的職責範圍包括哪些?” 勉勉快速流利地回答:“我的主要工作包括:公司的形象推廣,公司的產品推廣,利用各式新聞媒介發布產品促銷活動及做好公司的形象宣傳,定期舉辦產品巡展;與大客戶、經銷商保持密切友好的合作關係,定期舉辦見面會,收集市場信息,並據此調整市場策略;獨立制訂市場企劃並追蹤其執行情況。” 小船裕一點點頭說:“你對你的工作職責記得相當清楚。——現在我就來說第二點,作為一名市場部經理與客戶保持密切友好的合作關係,是你職能中的一條。在這個事件中,要求你既要按公司的要求來辦理,又不絕不能得罪客戶。——該怎麼做就看你自己的本領了,也算是對你個人能力的考驗。” 勉勉信心不足地說:“太難了。” 小船裕一說:“我當然知道有難度。所以你才是西南區市場部經理,而不是旁的什麼人。”說到這,他給了勉勉一個鼓勵的笑容,雲破月出般地美好,同時也是雲破月出般地溫和:“加油干,我相信你可以的。” 小船裕一的笑讓勉勉身不由已,她當即乖乖領命出去。為了小船裕一的希望也為了那個笑容,勉勉事後為此付出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磨破了嘴皮,聽夠了抱怨,想透了心思,費盡了時間。可由始至終勉勉都不曾埋怨過小船裕一一星半點,雖然她的下屬在知悉此事後,特別是在辛苦地平息各方怒氣的過程中,不斷地嘟嘟囔囔說,小船老闆財迷,摳門,只顧自己不管下面員工的死活! 可是沒多久,大家對小船裕一的看法又有了轉變。 原因是重慶分公司的一名員工不幸身患尿毒症,需要換腎。雖然公司為每位員工都買有保險,但中保人壽的保險範圍不包括移植器官。換腎所需金額至少十多二十萬,那位員工又是才大學畢業不到一年的年輕男孩,哪裡有錢支付手術費用?眼看性命垂危不得已向公司求救。 勉勉公司的行政人事經理是一個心直口快的女孩,她得知此事後,立即通報給西南區的各位員工,請大家不記名捐款。可捐款倡議發出兩天后,捐款的情況相當不理想,西南區近三十名員工,才募集到六千塊,其中還包括她和勉勉各自最先捐出的一千五百元。於是熱心的行政經理就找勉勉商量,希望能通過小船老闆發生一道命令,由行政部與市場部聯合舉辦一次募捐活動。正好那幾天小船回日本開會去了,兩人就在小船回來的當天找小船裕一商量此事。 出人意料的是,小船裕一在聽了行政部經理的慷慨呈辭後,非常堅決地回絕:“不。我不會這樣做。捐款本身就是一種個人形為,只能倡議,不能強制,應該完完全全的發至自願。我絕不會利用手中職權發布這類行政命令。心不甘情不願捐來的錢,無論對捐助者還是受助者都是一種污辱。” 小船裕一的話讓兩個女孩大跌眼鏡。告辭出來後,行政經理的臉都氣紅了,她恨恨地對勉勉痛罵老闆小船裕一:“這個日本人真可恨,一點同情心沒有,還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我們!氣死人了!我們中國人就算是餓死病死,也不要那個日本人半文錢!” 勉勉雖然覺得行政經理的話過激了些,但也不是完全不對。小船裕一剛才的表現的確讓她刮目相看。而且這刮目是在海里游泳時海水進了眼睛的刮目,就算是刮了目,海水仍將眼睛灠得生痛。 可是事情又有了突如其來的轉機。 當天下午下班前,行政部收到一筆五萬元的巨額捐款。不用說,有如此雄厚財力的捐助人正是老闆,小船裕一本人。這下行政經理跌的不僅僅是眼鏡了,連眼睛也一併跌了下來。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勉勉辦公桌前,搖頭嘆息道:“這個老闆,小船裕一,真是讓人摸不透,搞不明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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