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西和19號公路

荷西是一條狗. 最普通的那種Labrador. 它的毛是黑色的, 短短的貼在身上, 暗暗的沒有什麼光澤. 摸上去時也一點都不滑, 很粗糙, 可以感覺到它的骨頭. 硬硬的在手裡很讓人不舒服.

荷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皮毛不好才被原先的主人拋棄. 它很懶, 也有點兒呆. 往往呆在沒有太陽的屋沿下一睡就是一個下午. 那段時光,對於荷西來說簡直就是天堂的日子. 可就是在這樣的懶洋洋的一個下午, 荷西被喝醉了酒的男主人用棒球棒追着打. 在男人的怒吼, 荷西的哀嚎和着器皿,玻璃的破碎聲中, 它竄出了家門. 可一條後腿卻終於被堅硬的鋁棒掃中, 斷了.

從此荷西無家可歸. 整天在19號公路太陽升起的那一邊的灌木叢里閒逛. 沒有什麼人管它, 捕狗的人好像也沒有時間光顧這片公路邊的靜土. 自由的日子很美好, 如果飢餓不是那麼令人煩惱的事的話. 荷西可以從太陽升起一直睡到夕陽西下, 然後拖着自己細細長長的影子一瘸一拐悄悄地來到公園, 找一塊小孩子忘記吃的餅乾, 或是老太太餵鴿子剩下的麵包. 當然這全都是靠運氣. 有時候附近的野狗也會出動, 在經過一番驚心動魄的撕打之後好像總是荷西最後夾着尾巴飢腸碌碌而去. 荷西不願與他們為伍, 也不能, 它太懦弱了, 沒有勇氣去打,去咬, 去搶. 它只願意回到自己熟悉的一個草窩裡看19號公路上車來車往揚起的灰塵. 沒有東西吃就算了吧, 反正明天就會找到的. 荷西永遠也忘不了有一次, 在餓了兩天, 連走路都快沒有力氣的時候, 從一輛飛奔的汽車裡飛出吃了一半的三明治. 它一口叼住了, 連味道都沒有嘗出來就忙着往下咽. 肉餅上的油從嘴角邊滴到它的黑色的前爪上. 荷西的眼睛無神地望着前方, 只顧咀嚼.

下雨的時候荷西會想家. 不過它已經不記得回家的路了. 如果它還記得的話, 荷西大概也不會回去的, 畢竟挨打的滋味很不好受. 況且, 荷西的心裡有了一個願望. 那就是, 到19號公路的那一邊去. 相比這邊的雜草和灰塵, 19號公路那邊簡直就是仙境! 有很好的樹林和草地, 有一片漂亮的湖. 最重要的是, 每天傍晚, 荷西心中的”她”就會來到湖邊散步. 那是一條很漂亮的小狐犬. 她總是不急不忙地走着, 驕傲的頭時時刻刻是高昂着的. 每當看到她, 荷西總是突地站起, 眼睛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渾身的肌肉蹦得緊緊的, 好象隨時可以躍起奔跑. 可惜它面前擋着19號公路-全城最忙的一條路. 路上的車子一輛接一輛的飛馳而過, 無情地將荷西的希望碾碎. 在車輛的間隙里, 荷西每天就這樣看着”她”翩翩地來, 又翩翩而去. 荷西不敢試着去穿越這條馬路, 轟鳴的馬達聲和汽車駛過帶起的風讓他一次次退卻. 荷西很沮喪, 總是在”她”的身影消失的一秒鐘之後轉過頭去, 低着頭慢慢的嗅着食物和水源. 每天晚上, 找到吃的了的滿足感總是讓荷西忘記晚上車少, 可以穿越馬路這樣一個無情的事實. 荷西就是這樣, 很小的快樂總能讓它忘記明天的艱難.

夏天來了, 知了在樹上不停地叫着. 單調的聲音令人心煩. 太陽烤着大地, 讓人睜不開眼睛. 19號公路上的空氣被考得浮起, 象水一樣的抖動着. 公路兩旁的垃圾發出的腐臭味讓人窒息. 沒有一絲風, 連樹陰都少得可憐.

荷西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它能找到的水源都已經乾涸. 太陽暴曬它的黑色的皮毛, 無論它把鮮紅的舌頭伸得多長都無濟於事. 荷西來到19號公路邊, 熱哄哄的空氣使路那邊的景象變得模模糊糊. 但湖還在. 它心中的情人還沒有來. 荷西決定到馬路對面去了. 它渴得難受, 它的背好像已經要被曬裂. 荷西很想跳到那個湖裡去痛痛快快地喝個夠, 再洗個澡. 然後躲到最涼快的那塊樹蔭下, 靜靜地等待它的公主的到來. 想到這裡, 荷西知道, 自己一定不能再等了!

荷西箭一般地沖了出去. 它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和自己的呼吸的聲音. 從第一步開始, 它的斷腿就開始給它鑽心的疼痛. 每一次越起, 荷西眼裡的夢境就更近了一步. 它在痛與夢想里艱難地奮鬥. 好了, 快了, 荷西眼裡的明亮的湖和樹越來越真實了. 再有兩步, 它就要成功了!

一輛闖了紅燈的卡車, 在衝過了那個路口之後, 也同時把荷西連帶它的夢想撞上了天空.

荷西只覺得自己好象插上了翅膀, 居高臨下看到的一切都那麼清晰. 它突然覺得自己很快樂, 因為, 有了翅膀, 穿越馬路就不會那麼艱難了. 它想高興地叫幾聲, 發出的聲音卻悲哀和痛苦. 然後, 荷西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荷西死了. 死在它夢了幾千次的19號公路的令一邊. 不久以後, 清潔工人就會把它扔上垃圾車運走.可現在, 它側躺在地上, 四肢蜷縮着, 似乎在等待什麼.在荷西望着藍天的那隻眼睛裡, 是一片小小的白雲的倒影.

06/25/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