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記：快到母親節了,想媽媽了.這是一封給媽媽的信，是很多年了，我一直想和媽媽說的話“謝謝您，我親愛的媽媽，您給予我們的太多太多。”

媽，好久沒有給您寫信了，最近真的很忙，還是幾天前聽朋友提醒才想起母親節快到了，這將是女兒在異國他鄉給您送上的第三個節日的問候了，像以往一樣，我祝您快樂，健康，開心！今年，我還想加上一句：“媽，您一路走來辛苦了。”

媽媽，剛才掛了電話，耳邊卻還有着您的聲音：“一個人在外邊不容易，家人都盼你吃好，穿暖，睡好，生活好，要心情愉快。媽媽還是那幾句話‘心情舒暢，安全第一，平安是福，萬事如意’”。其實，每次我們母女之間的電話內容總是一些簡單重複的內容，我問你現在好不好，有沒有堅持出去走走，還寫不寫大字了。。。，你會每次掛電話前都要和我講同樣的四句話。每次聽到這樣的話的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很幸福，一個被媽媽愛着的孩子的幸福。

在過去的這12年裡，你一步步努力走過來，才有了我和哥哥今天依然被母親寵愛着的幸福，才有了爸爸與老伴的相守，我們也才有了這樣一個完美的家。

12 年前的那個冬天的早上是您這一生最不願意想起的日子，因為公事你會在那個春節出國訪問，因為惦記在外地求學的女兒回家過春節的時候見不到媽媽，你爭取一個可以讓手下人出差的機會，是為了要來看看女兒。頭天的時候，您在電話里開心地和我說“毛蛋，媽媽明天去北京，你好好考你的試，媽媽會在晚飯前到你們學校，帶你去吃麥當勞好不好?”於是，第二天的時候，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可以吃上麥當勞了，那個時候北京剛開了第一家麥當勞。記得那天考得是馬列主義原理，那個時候北京的冬天很冷，很早就天黑了。別的同學都去吃飯了，我一個人在宿舍里美滋滋地等着媽媽來帶我出去吃飯。我等來的是舅舅的電話，告訴我你和爸爸臨時決定去一個企業開會了，取消了原定的計劃。好失望啊，更奇怪為什麼不是媽媽打來的電話，卻是舅舅？那個時候我很小，過了一會兒就忘了，灰溜溜地去食堂打飯了。

一個星期後，中午下課回來，見到大媽坐在宿舍里等我，讓我和她一起回家吃飯。他們住得離學校很近很近，但我很少去，有些奇怪，隱隱覺得出了什麼事情。

大媽告訴我“你先吃飯吧，然後我們告訴你一件事情。”我不要吃，一定要知道怎麼了。記得她講了多久，我的眼淚就流了多久。我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知道了那個早上，你開心地和出去採訪的爸爸告別，樂滋滋地告訴他“我可以見到女兒了，你不行吧？”爸爸嘲笑你說：“我還不是隨時都可以去。”記得你唯一不滿意地就是那班飛機的時間，你嫌太早了。等爸爸中午從外面採訪回來的時候，你已經躺在了醫院裡，爸爸被告之“你的司機因為走神，在高速上出車禍，你坐在司機的旁邊，腦部受到嚴重的碰撞，卻沒有一點兒的外傷。”老淚縱橫的爸爸看着躺在床上沒有知覺的你，我想那是他第一次沒有了主意，他的天空第一次有倒塌的危險。爸爸和哥哥在朋友們的幫助下用最快的速度，找了最好的醫生安排了你的手術後，為了不影響我的學習，家人向我隱瞞了這一切，只告訴我你和爸爸改了計劃了。

媽媽，您在病床上躺了一個多星期了，沒有任何的起色，太夫的打開您的瞳孔的時候，告訴爸爸要做好後事的準備了。爸爸決定告訴我了，他想讓我可以回來見媽媽最後一面，他說如果我見不到您最後一面，我會恨他不輩子。那個中午我聽到這一切的時候，不能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幾天前的我還是一個被媽媽寵愛的孩子。

大媽給我買了最快的車票，22個小時後，我回到家，從車站直奔你躺在的那個醫院。守在病房門口等我回來的爸爸一把抱住我並警告我“見到媽媽的時候不許哭，不能讓媽媽受刺激，和媽媽說說話，你要是哭的話，爸爸不會讓你進去的。”我見到躺在那裡的你，我認不出那個時候的你了：整個人因為脫水縮小一圈，因為手術頭髮被全部剃光了，頭頂是插頭一支長長的橡皮管子，裡面有血和濃流出來。太夫告訴我這叫“引流”。我跪在您的床前，不知道要說什麼，爸爸守在旁邊和你說“看看誰來了，我們女兒回來了，丫頭回來看你了。”你一動不動地在那裡。爸爸的聲音已是哽咽了。他遞給我一個有着吸管的瓶子，裡面裝着牛奶，告訴我“給媽媽餵點兒東西吃。”我扶着瓶子，將管子放在您嘴子，我知道您在用力吸着。我把另一隻手放進您的手裡，我聽到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不喝了”，我感覺到您的手輕輕握了握我。我回頭看見爸爸出去了，出門的時候他在擦眼淚。後來爸爸告訴我“那是那一個多星期以來您說的第一句話。”爸爸說“母女連着心那，你回來媽媽高興，媽媽知道她女兒回來了。”

媽媽，在您住院的那一個多月的時候，女兒真正明白我的母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來看您的絡繹不絕的朋友們，我第一次了解到在生活中，工作中您的真誠和努力，贏得是他人的尊重。媽媽，您知道嗎，在這之前，女兒只知道您是一個女強人，很有事業心，同時性格潑辣,這一點從咱們家經常的吵架中可以知道。您和爸爸大多是因為不懂事情的哥哥和我才吵架的，吵完了就完了，院子裡的叔叔阿姨經常說我們家吵得時候也多，好的時候也讓人羨慕，因為我們有這樣一個敢愛敢做的媽媽。媽媽，那個時候的我有些怕你，總覺得爸爸會更寵着我，慣着我多一些，我們家被稱做“嚴母慈父”。

兩個月後，媽媽出院了，和我們一起回家了。大夫說您主要要靠修養了，醫學上已是無能為力了。我們接您回來的時候，您幾乎是不能坐在床上的，要在背後靠很厚的墊子；您不會走路，要哥哥把您架起來；您沒有了記憶，不知道我和哥哥是您的孩子，不知道總在一旁垂淚的爸爸是您的愛人;您不會說話，呆滯地目光讓兒女看着心痛。那個時候爸爸告訴我們“不論媽媽成了什麼樣子，她是媽媽，媽媽就算是這一輩子躺在床上，成了一個植物人，我們家也還是一個完整的家，我的孩子們一定會回家，因為家裡有媽媽。”媽媽，那個冬天，我和哥哥真的是一下子長大了。我們會分班守在您的床邊，我們會分工做飯，收拾屋子，為了讓本已心碎的爸爸不再操心。晚上的時候，家人都睡得很輕了，因為晚上要替媽媽翻身,要扶媽媽去洗手間。

媽媽，在我幾乎失去您的時候，我知道我不能沒有媽媽。

媽，那個時候，我們家真的有快倒了一樣的感覺，家人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您能好起來，您每次比上一次多在床上坐一起是我們最開心的事情，您多吃一口飯，哪怕只是一口菜可以讓爸爸開心地流淚。爸爸一下子老了好多，他沒有心情去做任何一件別的事情，他所有的心思都在照顧您的身上，他最開心的事情是扶您坐在床上，拉着您的手，和您說話，問您“你記不記和我們的女兒啊，你眼前這個就是我們的孩子們啊。”

很多的時候，我們都能理解爸爸這些年的辛苦，做為孩子我們敬重爸爸的為人，為了這個家，為了讓媽媽可以好起來，他做了所有他可以為這個家做的一切。爸爸對您的愛是我見過的真愛了，他教會了我們很多。記得有一年中央電視台的人要來家裡給爸爸做專訪，講述一個老百姓的生活，為了宣傳這種愛吧。爸爸把那些朋友趕走了，他告訴他們“我照顧老伴兒是我的責任，這是我們的家事，不是新聞。”

10多年了，大家都知道爸爸的付出和辛苦，我也聽到和我一樣大的人談婚論嫁的時候會說“找一個像馬老師那樣的人。”做為兒女，我們感謝爸爸為了這個家做得所有的一切，作為兒女，我們也知道，這麼多年來，媽媽，您一路走來同樣是不容易，或許是我們無法理解的艱難。

媽媽，記得最初回家那三，四年的您嗎？您處於一種自閉的狀態。從您開始可以說一些簡單的話的時候，你會用很大的勁兒去說簡單的幾個字，可是如果有老朋友們來看您的時候，您不願意多說話了，甚至有的時候您會一句話都不說。那個時候，我們都感謝來看望您的老朋友們，一直希望您和大家多說兩句，這樣也許對您的恢復有好處的。朋友們說到動情處的時候會哭，女兒看到您欲哭卻不會哭的時候，心都快碎了。長大了的我開始理解那個時候您的自閉了，對於一個一直那麼好強的您來講，因為車禍事業在頂峰的時候終止，雖然在病中，您一樣無法接受朋友們的同情，卻無法表達自己。媽媽，那個時候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媽媽會哭了，那該多好啊。”這是那個時候，女兒最大的心願。

媽媽，您還記得您一點點好起嗎，我們敢帶您出去轉轉了，想讓您到外面活動一下，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的您，第一次坐在哥哥自行車的後座上的時候，我扶着你的手可以感覺到你的顫抖：您很怕，外面太亂太吵了，太多的車輛往來，我們不再捨得多走一會兒了，把您帶回家。爸爸心疼您，可也告訴我們“以後還是要多帶媽媽出去走走，這樣對媽媽有好處。”你雖然不能說出太多，可是您知道爸爸的用心，再一次爸爸和哥哥扶着您出去的時候，家人都可以感受到您在努力讓自己不害怕，您在努力相信周圍這兩個扶着您的人可以讓您安全地回家。

媽媽，您還記得你的記憶一點點開始恢復的那段日子嗎？從醫院回家後的第三年吧，您像個孩子一樣，慢慢地一點點地有了記憶，一句句地學會說話，一段一段開始看明白報紙上的內容。我們知道您心裡着急，您想快點完全恢復，您渴望與家人的交流，因為每次開口的時候，我都能感覺到你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的無助。爸爸說喝點紅酒會好一些，因為紅酒和活血的功效，那以後的每一頓飯，雖然您吃得很少很少，可是您不拒絕我們為您倒的一小杯紅酒，您認為那東西可以幫您快些恢復。

媽媽，您真的很要強，即使是家人是兒女，您都不願意成為我們的負擔，哪怕是你自己認為的負擔。媽媽，您還記得我畢業的那一年嗎，我很想回到西安，回到您和家人身邊，一方面我想我應該回家照顧您，但也許更重要是我那個時候小，不願意一個人在外面闖世界。您聽到我想放棄留在北京的機會回家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想哭，依然無淚。直到後來哥哥勸我留在北京的時候，我們看到媽媽放心了。您告訴我“媽媽那個時候也是一個人在外邊闖的，我女兒也一定可以的。”媽媽，您承受了太多是我們不能了解的，現在的我回想起這麼多年您走過的路，知道媽媽辛苦了，你克服的不止是身體上，大腦的創傷，更多是心態上的平和，多年後，女兒一個在異國的時候，會理解你當時面對的那樣的心理上的落差。記得嗎，媽媽，爸爸為了家裡總有人可以照顧您，給您請來小保姆,您一個個的都讓她們走了，我們總要勸您說“爸爸真的很辛苦，平時我和哥哥都不在家，有個人不是可以照顧你，也可以幫幫爸爸嗎？就算是心疼爸爸，你就同意了吧。”第二天的時候，我們會看到你扶着拖布，步伐不穩地想要拖地，您只是想要告訴家人您也可以做這些的，您可以幫爸爸的。媽媽，女兒現在理解您，您不希望被別人照顧，您想努力去做您想要做的事情，你想用自己的行動去證明自己。媽媽，多年後當我可以理解這些的時候，女兒知道這一路你走來好辛苦。

媽媽，這麼多年了，大家都在說爸爸很愛您，對您很多，嫁給爸爸是您一生的幸福。女兒知道，媽媽也很愛爸爸的，您更難在於很多的事情您現在已經做不了了，很多的愛在很多年裡您無法去表達。爸爸有10多年的糖尿病了，而且越來越嚴重了。但也許是因為10多年了吧，爸爸已經不怎麼相信報紙上，電視上的廣告了，習慣了控制飲食，習慣了鍛煉身體。媽媽卻在每次看到電視上或是廣告上關於治療糖尿病有廣告後，都要記下電話號碼，都要剪下報紙或是抄下一些什麼有關的食物的名字，等爸爸回來的時候交給他或是叮囑我和哥哥去給爸爸買。媽媽，您知道嗎，每次您告訴我這些藥物的時候，我都想衝出去全部買回來，您可以看着爸爸每天堅持吃您給他買的藥，那是您對他的關心，可是每次我都會告訴您“媽，那些都不管用的，爸爸現在每天要打針了。您就別看了。”今天寫下這些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這些是您努力能為爸爸做的事情，我卻從未幫您完成過。

媽媽，還記得前年春節的時候嗎，我和爸爸不知道為了什麼吵架，爸爸一大早就出去了。您來看還躺在床上不懂事兒的我，和我說“毛蛋，媽媽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可是爸爸是老人了，他就是一個小孩子脾氣，爸爸有糖尿病，不能生氣的，我們都讓讓他好不好，媽媽現在都不和他吵了，等爸爸回來了和爸爸說說話，他是最疼你的了。”說着的時候，媽媽是和我一起哭的，我不再覺得自己委屈，可是卻在那一時間明白媽媽心裡很清楚的，媽媽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還有些糊塗，不是我們在照顧媽媽，很多的時候媽媽是在照顧我們的情緒的。10多年來，您一直在家中養病，在不知不覺中，您早已平衡了心理，很多事情已看開了，你用自己的方式去愛這個家，去照顧這個家中的每個人的心情，可是我們卻總還認為您身體不好，是我們在照顧您。媽，讓女兒說聲對不起，我知道這一路走來，您比我們任何人都辛苦。

媽，這麼多年你很少在外面吃飯了吧，尤其是晚上，您和爸爸都吃得少，家中最多的晚飯是稀粥和小菜，我在家吃飯的時候會偶爾“抱怨”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都沒有機會吃到饞人的小吃。第二天的時候，您會和爸爸說“今天晚上我們去回民街吃‘賈三’的包子，不在家吃了。”還會和爸爸開玩笑“你個老傢伙，帶上錢，我和我女兒都沒有錢。”這麼多年裡，因為大腦受傷太重，您的平衡能力一直都無法恢復，走路會給人要摔倒的感覺，可是您卻願意陪着女兒一路走到吃飯的地方。爸爸會妒忌地說“也就是女兒回來了，要是換了我，走不了10分鐘你這個老太太就會和我發脾氣了。唉，母愛真是偉大啊，你和你女兒怎麼就不生氣啊？”您會笑得很開心地告訴他“你不服氣，我就是喜歡和我女兒一起走。”其實，您吃得很少的，只是要陪好不容易回家的女兒去吃她想吃的東西。媽媽，您知道嗎，在您剛出事的頭幾年裡，您幾乎是不認識我和哥哥的，更不要提及關心兒女了，那個時候同學的媽媽給我做了一頓飯都會讓我感動地哽咽着吃不下去，我以為我從此再也不會得到媽媽的關心和疼愛了。可是，媽媽，這一路你努力走來，你再一次把這一切都給了我，您知道嗎，曾經一度失去了的母愛再次回來的時候，對女兒會是多麼珍貴！

媽，12年過去了，您一天天好了起來，家中總能聽見您的笑聲，當然也會有您和爸爸吵架的聲音，雖然現在已大多不再為了我和哥哥了；回到家中，會看到您或是在書房練習寫毛筆字，或是坐在廳中看電視，聽着喜歡的相聲笑得很開心，有的時候我一個人在裡屋聽到您很容易就會被看過800次的小品逗得哈哈的笑聲，我會為您的一生可惜，可是我更應該感謝上天讓我還擁有一個愛我，愛這個家的媽媽。

媽媽，謝謝您，這些年您一路走來真的很辛苦，可是您卻給了我們一個完整，幸福的家。

女兒，草於2004年母親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