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土智子漫遊地動國

 

土智子跟隨小岩王出了晶偉殿，又一路半跑着出了王宮。宮人看見小岩王身邊跟着一個浮石隨從，都沒有當回事兒。因為小岩王的身邊，總是有隨從跟着，今天是這 個，明天是那個，都司空見慣了。只是這個浮石隨從，個子雖然不高，但長得特別精神。宮女們看見了，都好奇地打量着他。走在宮外的洞道里，路過的岩人看見 了，也覺得這個浮石人特別。他們見小岩王今天如此滿面春風，神色飛揚，誰會刨根問底兒？小岩王領着土智子，來到一座高速飛車站。站里停着一輛子彈頭形的鋼 鐵機車，車體緊緊地嵌入上下左右五條鋼軌里，尾部噴着一團火光。只待小岩王和土智子一進去，坐在駕駛室的岩人就開動了五軌飛彈車。車尾的火噴得越來越大， 軌道和車體摩擦的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了。

“這是去哪裡呀？”土智子扯開嗓子道。

“造海洞。”小岩王道。

“造海洞是啥地方？”

“別急，到那裡你就知道了。你們軟肉就是性子急。”

光 是聽到“造海洞”這三個字，土智子就覺得特別新奇，更不用說去參觀遊覽了。他恨不得馬上就到那裡開開眼界。小岩王把土智子帶到一個特殊的車廂里，然後把車 廂門關上。突然，轟隆隆的噪音消失了，車廂里安靜得出奇。小岩王晶偉坐在岩石椅子上，停住了手中正在旋轉中的石榴石球，道：

“再說說，地面上還有什麼？”

“有山，有海，有樹，有草，有花，有……”

“等一下。什麼是樹？什麼是草？我只聽說過山和海，因為那是我們地動國造的。可這樹和草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呀。”

 

土智子試圖用語言描述樹木花草的樣子。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沒法讓小岩王明白這些東西的真實摸樣，因為地動國沒有類似的東西可以參照。儘管如此，小岩王還是 饒有興趣地傾聽着。譬如橫貫山在哪裡？黑水河為什麼是黑的？西域人為什麼只睡四個小時？北域的草原上有多少馬匹和牛羊？土智子也抽空問了問地動國的情況。 小岩王也有問必答，毫不隱瞞。

“我們地動國很大，許多地方我都沒有去過。父王說：‘要把地動國的主要的洞都轉一遍，沒有二十年是不行的！’我隨父王去過十幾個最大的洞都，開了眼界。今天我帶你去的是其中一個，叫造海洞。它可以讓你明白我們地動國的許多事情。參觀了那裡，你就可以‘見一知百’了。”

“我們坐的這車子跑得真快，是啥驅動的？”

“是岩漿。”

“岩漿？”

“岩漿是我們地動國的命脈。沒有它，就沒有我們岩人，就沒有飛彈車，就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就沒有工具，就沒有……。反正一句話，沒有岩漿，就沒有我們地動國！”

“原來是這樣。——這地底下到底有多少岩漿？”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那你們要啥有啥，不是沒啥事可做了？”

“無事可做！土智子，你在開玩笑吧？我們每天有許多事情要做，從早到晚地忙個不停。”

“做啥呀？”

“男岩人去造山造海工地上幹活，女岩人要管小孩，做手工。小孩也很忙，要去晶體洞認岩石，識晶體，學習祖先傳下來的知識。大家都很忙，哪裡有閒人呀？”

 

小岩王和土智子正聊到熱鬧處，突然天搖地動，飛彈車在五軌洞裡，劇烈地抖動起來。土智子冷不防，被甩出了座位，跌倒在地上。他的浮石甲冑撞擊在金屬地板上，發出了“咣噹當“的聲音。小岩王一邊笑，一邊扶起了土智子。

“不要緊，是小地震。時常發生，別當回事兒！”小岩王道。

土智子又恢復了鎮定，問道：

“你們那麼忙，有休息日嗎？”

“休息日？“

“就是不幹活的時候。”

“有，我們不叫休息日，叫休息地。日是什麼呀？”

“日就是太陽。”

“太陽是什麼？”

“是一顆星球，離太極星很遠，能發出很強的光。”

“比岩漿的火還亮嗎？”

“亮多了，人都不能盯着它看。”

“盯着看會怎樣？”

“眼睛就瞎了。”

“媽呀，這麼厲害。我可得記住了。到了地面上，不能盯着它看。”

“沒有太陽，你們用啥計算時間？”

“用地時計算，也叫‘地匝’。每隔三個地匝，就休息一個地匝。”

“休息‘地匝’的時候你們都幹啥呀？”

“男的去運動場玩石榴石球，或者去岩漿海劃石船；女的去音樂洞練習唱歌，或者去工藝室做首飾。“

“孩子呢？”

“他們喜歡到迷宮裡藏貓貓，爬綠柱石滑板，到岩漿海去跳火海和扎猛子。”

“真的？”

“當然！有空我帶你去看看。”

土智子聽罷暗嘆道：

“這個常年不見天日的國家，竟然是一個極樂世界！這個國家的岩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竟然極有靈性！他們知道什麼是勞逸結合，什麼是天倫之樂。看來，長相固然 重要。但是，人的那顆看不見摸不着的心靈卻更重要。岩人雖然長得粗糙，可他們有一顆水晶做的心。即使沒有陽光，它也是透亮的！”

 

小岩王見土智子在思考問題，就把手裡的石榴石球轉動起來，托在手掌心觀賞。

“晶偉，你也做工嗎？”土智子問道。

“做呀，誰都得做。我每隔三個地匝，去工地上工作一個地匝。”

“今天是你的工作地匝嗎？”

“不是。今天本該去西晶宮上學，我向老師告了假。”

“你老師都教些啥呀？”

“什麼都教。譬如，太極星地心和地幔里有什麼東西，岩漿為什麼流動，晶體是怎麼形成的，岩石有多少種類，每種岩石里都有哪些晶體。多着呢！數都數不過來！”

“你說的這些都是地學的東西。我們地表的人也學，只怕沒有你們知道的多。還學其它的嗎？”

“還學歷史、音樂、工藝和運動等。”

“老師教不教太極星上面的東西？像我給你說的天呀地呀的。”

“什麼都教，就是不教這些！要不是你說，我都不知道天井上面還有樹木草花和飛禽走獸。”

“為啥不教太極星上面的？”

“不知道為什麼。記得小時候我曾經問過父王，‘天井外面有什麼呀？’父王把臉一沉道：‘什麼也沒有！不許再問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問過。”

土智子有點詫異，好端端的為啥不能問呢？莫非地動國和地表上的五州四海有啥過節？晶偉小岩王見土智子緊鎖眉頭，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叫你穿上甲冑，扮作岩人，也是不想讓父王知道你是一個沒有死的軟肉。要是他知道我帶着一個軟肉到處跑，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直覺告訴我，父王不願意讓軟肉知道我們地動國的存在。”

“為啥呀？”

“你又別問為啥，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我真希望父王能坦誠地告訴我。”

“要是你父王知道了，他會怎麼做呢？”

“不知道。就是因為不知道他會怎麼做，我才不敢冒險。我一直在想，假如被他發現了，我怎麼才能保護你。”

“晶偉，你對我這麼好，按照我們中州的習慣，我應該和你結拜成兄弟。”

“好呀，我求之不得！從小我就一個人，沒有兄弟姐妹，覺得很孤單。哈哈哈，我真是太高興了！來，我們現在就結拜。”

“好。”

“怎麼結拜？”晶偉問道。

“你學我就可以了。”土智子道。

小岩王把手中的石榴石球拋到一邊，學着土智子的樣子，有模有樣地行了一個中州結拜禮。學土智子的樣兒，他把雙手貼在胸前，再向前方伸出去，迎着對方。小岩王 晶偉自願為弟，硬要土智子做他的兄長。土智子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了。從此，他們倆以兄弟相稱，更加歡喜對方。結拜完畢，二人挽手大笑了一回，又聊了許多開 心的事情。不知不覺地，五軌子彈飛車已經慢了下來，停住了。下了車，晶偉在前面領路，土智子緊隨其後。走在身高一丈八尺、黑灰色晶偉岩質的小岩王后面，滿 身浮石的土智子顯得矮小而明亮。他們倆一高一矮，一明一暗，一路穿洞度橋，來到一個巨大的洞穴裡面。土智子放眼一望，竟然看不見到盡頭。這兒哪裡是洞穴， 簡直就是另一個天地！

 

土智子無法想象太極星的深處，原來是這樣的不可思議！

 

小岩王領着土智子，走在嘈雜的工地上，不時地有岩人和小岩王打招呼。也有岩人對跟在小王身邊的浮石岩人投來好奇的目光，然後交頭接耳，嘰嘰咕咕地議論。小岩王悄悄地對小浮石土智子道：

“軟肉兄，你看太岩師傅的手藝多好啊！你穿上他做的浮石甲冑，比真正的岩人都帥氣。你瞧，他們連我都不瞧了，單瞅你一個！還以為是我撿來的小頑童呢。哈哈哈。”

“說實話，我可不想讓人注意我。要是他們刨根問底，咋說呀？”土智子道。

“管他呢？我是誰？我是小王。誰敢對我的隨從刨根問底？呵呵呵。”

說 話間二人來到一個方圓十幾里的採石場。這裡到處都有人高馬大的岩人在忙碌着。他們從斜坡上把岩石開採下來的，用有軌機車運向遠處。在岩漿溪流的照耀下，岩 人們結實的臂膀在揮舞。有的舉着龐大的金剛石鑽，有的掄着金剛石斧。他們勞動的強度讓土智子吃驚，彷佛他們有着使不完的力氣。看到這些辛勤勞作的岩人，土 智子想起了黃土崖西溝的陶器作坊，覺得手心發癢。土智子喜歡勞動的場面，喜歡辛勤勞作的人。只要看見這樣的場面和這樣的人，他的心裡就有說不出的親切感。

 

小岩王晶偉和土智子坐上一輛運石車，離開了採石場。度過一座搭在岩漿河流上面的石橋，向洞穴深處奔去。

 

土智子觀察了四周好一會兒，又沉思了一回，百思不得其解，問道：

“晶偉弟，這是啥工程呀？我咋看不懂呀。”

“別急，待會兒你就明白了。軟肉兄，你們地表上的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樣性急呀？”

“哪裡哪裡，我不算性子急的。”

“看來軟肉和我們真是不一樣。我們性子慢，遇事一點都不急。”

不 一時，運石車停了，他們倆下了車。耳邊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土智子一瞧，嚇了一跳。天哪！原來，就在百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個浩瀚的火海，滾滾岩 漿浪潮，洶湧澎湃，大有吞沒天地之勢，令人不寒而慄！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如火烤一般。幸好有浮石甲冑遮體，石棉裡子護身，不然的話，早就窒息過去了！

“軟肉兄，”小岩王指着在火海旁忙碌的岩人們道，“你看那邊。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把石頭倒入岩漿海里。”

“對呀，把岩石采了來，倒在這裡，就是為了堵住流向這裡的岩漿呀。”

“噢，我明白了。我們也用這個法子控制水的流向。把土堆在河邊，為的是不讓河水泛濫。你們堵住岩漿向這裡流，為的是啥呀？”

“為了讓岩漿改變流動的方向，按照我們的計划行動。”

“計劃？啥計劃？岩漿流動還要有計劃？”

“當然囉！我們地動國的每一個國民，一生下來，都要問這個問題。我們的國王，就是我那個倔強的父親，他說這是先王的吩咐，一是為了讓地動國的公民有事可做，不可懶惰成性，變成呆子；二是為了太極星更穩定、更健康。”

“這第一條容易理解。”土智子道，“人常說：‘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無論是啥，只要有生命，就不能只吃不做。不然的話，久而久之，就會變呆變傻。勞動會使人變得聰明能幹。但是這第二條就費解了。控制岩漿流向，就可以讓太極星穩定健康，為啥呀？”

“我 老師說：‘太極星是有靈性的，不是死的。如果岩漿長期不流動，地貌就長期不變，太極星就會出問題。即使岩漿流動了，如果流動得不順暢，太極星也會出毛病。 因此，我們岩人的任務就是疏導岩漿流動，讓它通達到太極星的角角落落，讓它移山造海，太極星才會健康，才會永葆青春。’明白了嗎？我們這樣做，不光是為了 太極星，也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的家園。”

“是你們的家園，也是我們的家園。”土智子補充道。

“是呀！我忘了這一點了。”

“今天我才知道，太極星這麼穩定，原來是你們岩人辛勤勞動的成果。我要是把這個秘密告訴地表上的人，他們不僅不會相信，還會說我是個瘋子！”

“別別別，你千萬別告訴他們！一定要保密。我老師昨天私下告訴我，地動國有個秘密的決定，不許把地動國的存在告訴給天井上面的任何生靈。我讓你留在身邊，已經是犯了國戒。要是你再說出去了，我晶偉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岩石弟，我用生命擔保，絕不說出去！我只是打個比方，不是真的要這麼做。”

晶偉聽土智子這麼說，才放下心來。他邀土智子向運石堵海的岩人那邊走去。

 

熱如熔爐，岩漿飛濺，猶如千萬條火龍騰空而起。岩人們如螞蟻，像蜂群，蜿蜒如群山石林，堆石填海。有的躍入火海，排成岩人堤岸，有的用身體堵住泄口。那種場 面如火如荼，感人至深。土智子見了，感慨不已，思忖道：地動國是個神奇的地方，為了這麼兩個原因，就以傾國之力，掘石截流，叫人嘆為觀止。

 

一個星球的誕生、發展和死亡，往往需要幾十億年的時間。太極星表面的人類，誰會考慮那麼遙遠的事情。他們在過去幾萬年的歷史裡，為了本國的利益爭鬥不息，哪 里有閒暇考慮整個太極星的未來？只有像柯爾森那樣的人傑，才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太極星，奉獻給了太極星上的所有人類、山水和魚蟲。土智子從這些岩人身 上，似乎看到了另一種人生，一種高尚的、廣義的人生。這種人生的意義就在於超越自我的局限，走向無我的永恆！它涵蓋了所有存在的和可以想象的高尚空間，不 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過時。他感嘆之餘，又想到了太極星表面的人類。倘若五州四海的人，都能為了全域，不，全星球的福祉而奮鬥的話。那麼，就不會有綁架，不 會有陰謀，不會有戰爭，不會有欺騙，不會有爾虞我詐，不會……。

 

土智子的思緒被一個渾厚的聲音打斷了。

“小王，你來幹什麼？今天不是你的做工地匝呀。”一個周身黑色、人高馬大、腳步重得像兩個銅錘砸地似的岩人，從岩人堆里走過來，滿臉帶着笑地問道。

“沒事兒，隨便看看。工程總長，你不用管我。”小岩王道。

“這個小傢伙是誰呀？”工程總長看着土智子問道。

“他……他……是我的伴讀。”小岩王有點結巴。

“長得真不賴，叫什麼名字？”工程總長道。

“叫小浮石。小浮石，這是工程……”小岩王道。

工程總長等不及了，插言道：

“你看他多窘迫，胳膊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哈哈哈，別難為他了。”

總長笑的聲音很爽朗，有很響的回音。

“你忙你的吧！我帶小浮石到別處轉轉。”小岩王道。

晶偉領着小浮石土智子一面往回走，一面咕嚕道：

“怎麼就偏偏就撞見他了呢？唉。”

 

他們回到了五軌飛彈機車跟前。小岩王叫土智子上了車，說要帶他到造山洞，再去參觀參觀。須臾，子彈車轟隆隆地飛馳起來，鑽入了黑暗的洞道里。

 

收工之後，工程總長像往常一樣，在地熱泉里洗了個熱水澡，喝了一大缸滾燙的岩漿，頓覺精神抖擻。他迅步來到西晶洞運動場，加入了石榴石球比賽的隊伍。幾場激 戰下來，覺得有點力乏，坐在場外休息。不一會兒，博岩國師也下了比賽場地，坐在一旁觀戰。工程總長見了博岩國師，便搭訕道：

“博岩大人好眼力，找來那麼一個精神的小傢伙給小王作伴讀。”

博岩國師聽了工程總長的話，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把黑雲母眉毛一蹙，問工程總長道：

“伴讀！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

“就是那個叫小浮石的，跟在小王身邊的那個。”

“什麼什麼？你越說我越糊塗了，什麼小浮石？”

博岩國師一臉迷惑，不明白工程總長在說什麼。總長這才意識到自己講錯了話，暗自責備自己多嘴。一句恭維的話，說不定會給小王惹出事端來。他支支吾吾地推說有事，慌忙地離開了西晶洞運動場。

 

博岩國師起了疑心，回到國師洞府，馬上喚人去查小岩王下落。回來的人道：

“小岩王和一個小隨從出去很久了，還沒有回來。”

博 岩聽罷，把手中的金剛石雕刻筆扔在水晶石桌上，“噔噔”地跑到老岩王的太極洞宮門外，讓守宮衛士馬上去通報。衛士見是國師，誰敢怠慢！急忙通報給老王，說 博岩大人求見。老岩王剛剛從西方諸洞巡視回來，正要安寢，忽聽博岩有事求見，想必是和小兒晶偉有關，不敢耽擱，喚他晉見。博岩國師把小岩王謊稱有病逃學， 和一個小浮石伴讀久玩不歸的事情，一一狀告老岩王。老王勃然大怒，手臂把王座前面的綠柱石案子拍得震天動地。宮中衛隊聽見了，知道老岩王動了怒氣，馬上沖 進殿中，整齊地站成一排。老王厲聲道：

“把晶偉這個孽障給我抓回來！快去！別放走了他身邊的那個小浮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