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石:青春无悔 |
送交者: baihang 2011年04月04日13:19:26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赏 石· 也许是看了《青春之歌》留下的后遗症,考大学的时候除了北大,哪都不想去。可爹妈一口咬定我“政治上不成熟”,就此把我幼时的“北大梦”给彻底扼杀了。大学混了三年,等到考研究生的时候他们再也“管”不了我了,二话不说,去北京。不过这次目标不是北大,做研究嘛,当然要去“国家队”了。 于是收敛了三个月,和其它同学一样,开始了占位子,晚自修,逼着自己沉进专业书里……终于等到了考试结束,虽不甚满意,但我估摸着应该问题不大,自忖着大概可以逃脱分配这一关。从大一开始,系里的领导就把我视作捣蛋的料,偏偏又抓不倒我什么把柄,就基本上对我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春光明媚的三月,消息来了,让我去北京复试。父亲很高兴,主动问要不要他打电话给他的同事和朋友,带我在北京各处走走。我赶紧说不用,我去找中学在北大的同学就行了,心里说,我就是想逃脱你们的“魔掌”,不成我还没有去就先被套上个笼头?!潜意识里,我要借这个机会去找萍姐去。 (一)春晓 初识萍姐还是大一的时候。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我顺着音乐声,走到了二食堂,正是一场舞会中最热闹的时候。看着一对对婆娑起舞的俊男美女,除了好奇,还有羡慕。那时交谊舞刚开始流行不久,一场舞会,场里跳的人和场边站的人数大致相等,“蹒跚学步”的情形不足为奇。不记得我具体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周围的人一阵笑,站在我边上的一个女生回了句:“你可够贫的啊。”她就是萍。一来二去的,我们就聊开了。舞会结束以后,我们意犹未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又走了一会,直到熄灯时分。 萍是北京人,哲学系,比我高两届。我那时候,正是对叔本华和罗素着迷的时候,借书还书就成了我常出入萍宿舍的一个借口。晚自修在教学楼碰上了,我们总要在走廊里聊一会儿,要是赶上那天晚上我们都不想看书,就一起去大操场转圈圈,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照着两个影子忽长忽短…… 那时校园里的恋爱情景剧大致要经历这么四个阶段:(1)男生找借口去女生宿舍;(2)一起看电影;(3)同进退,具体表现在一起吃饭和上自修;(4)修成正果或一拍两散。我和萍的关系,第一步和第二步就算按部就班了,这第三步,却迟迟迈不出去。当然如果细究的话,这第二步也有水分。看电影的时候,我会用眼角的余光斜视着萍,电影就常看得囫囵吞枣了。好在我们从来不讨论“观后感”,所以我也不至于露馅。萍呢,总是专心于荧幕,好象身边坐着个女伴或者根本就是不相关的人,总之和我以后的几任女友区别很大。 有一次在电影院门口,正巧碰上萍班上的两个男生。萍把我介绍给他们:“这是我家亲戚的孩子,我表弟。”两个男生明显地一副不信任状,我心里则有说不出的失望,萍不管我是什么样的表情,和那两个男生寒暄两句,抓着我就走。 电影散场后,我终于忍不住了:“什么时候我成了你弟弟了?!”萍看我一眼:“怎么,你不愿意?”这一下我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顺水推舟地说:“那我就真叫你姐了?可别后悔啊!”从此萍就成了萍姐。 一转眼,春天又到了。我因为“社会活动”多起来,加上自己在俗称“小楼”的地方有了自己的一间“活动室”,革命学习两不误,就很少去教室上自修了,遇见萍姐的机会也少了。有时在校园碰上,萍姐说她在忙毕业分配的事,毕业对我来说好象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因此萍姐的话我也插不上嘴。 初夏的一天,萍姐到宿舍来找我,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啊。她问我晚上有没有空,愿不愿意一起吃晚饭?“那还用说?” 晚饭后,我们顺着北京西路慢慢走过去。路边的梧桐树伸起长长的胳膊,和对面的兄弟牵手搭背,给整条路搭起一条绿色长廊。红瓦黄墙,就这么掩映在满目的绿色之中。那天晚上,萍姐的话特别多,我却很少说话;她话虽多,好像也都是山南海北或者童时趣事。 夜深了,我送她到宿舍门口,她拉着我的手,说:“姐相信你一定会有出息的。将来有机会到北京来,别忘了来看我。”说完递给我一片纸,然后消失在门洞里…… 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萍,一直到去北京复试研究生的时候。 大四下,除了做论文,本来也没有什么课。我就提前三天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二)夏之恋 我的中学同学明正和另一位也是我们同班的女同学处于热恋之中,两人卿卿我我,你浓我浓,我在一边看得既羡慕又不自在。于是从他们那里找了个饭盆,拿了一叠饭票,就做起了几天如假包换的“北大人”来了。晚上找教室看书,白天就在校园里闲逛,未名湖,三角地,这些享有盛名的地方,都转了转。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如果四年前父母随了我的意,这就是我度过大学四年的地方了。我大概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了吧?有得也一定会有失。”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北大”情结并没有那么重。 其间也去中关村踩了踩点,到所里去打了个招呼。顺道去4x楼瞻仰了一下,在那里,父母度过了婚后的最初几年,两人世界的温馨,却时时地被接二连三的政治风暴给吹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复试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从所里一出来,匆匆忙忙地回到燕京校园,给明留了个条,问清该怎么走,就直接奔萍姐留下的地址而去了。 站在门外,两年多以前的事好像已恍如隔世,萍是不是早已把我忘了?那一刻,我似乎失去了敲门的勇气……或者是不甘心,或者是横下了一条心,我在门板上叩了几声。 开门的是一位阿姨,不用说我也猜得到,这是萍的妈妈。原来萍还在学校开会,大约要一个小时后才能回来。阿姨热情地让我在屋里等,我一边陪阿姨说话,一边脑子里翻江倒海,焦虑不安。 开门声再响起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看见我的那一瞬间,萍的表情有惊异,也有一丝不自然……“哟,是你呀。怎么也不先来个信?”“来面试的,来不及了。”……简短地说着考研的事和她毕业后的情况,我和萍分坐在两只小凳子上,一缕淡淡的斜阳从我们中间穿过……一时间,竟然有点儿冷场。 萍的妈妈进来要张罗晚饭,萍站起身,对她妈妈说:“您不用忙了。我带他到学校食堂吃。”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我走出门来。 我默默地跟在萍的后面,冷不防地被问到:“一点音讯也没有。你把我都忘光了吧?” “哪能呢。”我一边回答,一边有点心虚。萍离开学校后的那年冬天,我经历了一场后来成为朋友们饭后余兴节目的“爱情短剧”。故事起始于对哲学对人生对时事的探讨,也终结于两个人不可调和的人生观。 好在萍并没有追问下去,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以后的几天,萍扮演着一个尽职的大姐姐的角色,领着我逛遍了北京城的大小景点。我呢,老老实实地做小弟弟,跟着就是,全用不着动一点脑筋,只是尽情地享受着姐姐的照料关爱,心里一片空明。 只有一次。那是在古烽火台上,我们并肩站着,远眺淡淡阳光下的迤逦山峦,只有风在唱着古老的歌。眼角的余光瞟到萍打了个寒颤,我于是“豪情”顿生,脱下两用衫给她披上……“不要。”“听话。”“要不我们俩一起搭着吧。”“好吧。”……我于是不客气地揽过萍的肩头,她也顺势靠过来……几丝柔发羞怯地拂动着我的脸颊,淡淡的发香如荷塘里的涟漪,一圈圈地浸润我的意识,唯一能想到的是让这一刻永远留住。 那两天,萍的同屋正好不在北京。于是萍就把我安排在了她宿舍里的闺床上,而她自己则天天骑车回家。每天早上一睁眼,诱人的早点已经在桌上了。八达岭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恍惚中觉得萍进来了,睁开眼,她正低头看着我,我脑子一阵晕眩,正想抬起身子吻她……萍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睡得象只小猪。”…… 神仙一样的日子总要有个尽头。我要回学校去了。吵吵闹闹的火车站上,我拉着萍的手,低声说:“姐,我会想你的。我……” “姐也会想你的。”沉默了一会,萍忽然说:“这两天忘了告诉你,姐给自己找了个朋友。是社科院的,搞心理的。”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挺过来的,说有人把地从我脚底下抽走了我也相信。 稀里糊涂地坐上火车,我回到学校。 (三)夏之曲 回到学校的头两天,好像失魂落魄一般。只要一闭眼,就是和萍在一起的情景。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给萍写了封信。 “萍,过去的一个星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来北京之前,我还犹豫,两年的时间,可能的变数太多,我们会不会已经形同陌人?在进京的火车上,我曾想:牵着你的手,我还会不会抑制不住地心跳?看着我的眼睛,你还会不会不由自主地脸红?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知道这一切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实际上,我们之间的默契比以前更好。 那天晚饭后,我们去玉渊潭散步。也许是离别在即,我们都不太说话,只是沿着湖边走啊走,后来走累了,我们在一条长椅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月亮在水波中荡漾。那时候我曾想,以后这样的日子还会很多很多。” 萍的回信很快就寄来了。 “你走后,我一人回到宿舍,只觉得空荡荡的。相信我,这几天的经历,姐一辈子也忘不掉。可是,姐还是认为,两年前的约定,还是对的。你一下子出现在姐的面前,姐高兴坏了,把自己的诺言都忘了,姐给你赔不是。 等你秋天来的时候,姐带你去香山看红叶,你一定会喜欢的。” 萍的来信,证实了我的猜测,火车站说的话,只是一个借口。要是两年以前,我会不顾一切地press下去。可我已经不再是大二时的那个我了,两年来的人情冷暖,让我学会了迈步之前先看看退路。也许本能地相信,秋天去了北京,我还会有机会的。 (四)秋蝉 由于暑假中发生的一系列事,再到北京的时候,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郁。到京后的第二个星期,萍和我依约看了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默默地走了一会,就在地铁站分了手。感觉萍的情绪不高,我也没有多问。 研究生院的课程设置以讨论和终述为主,考试也是交篇终述,很合我的口味。大学四年,除了考研那一段,我就没有在专业上下过多少功夫。现在,我开始把注意力转到学业上来了。 我本来就不喜欢上教室,晚上常常是一个人在宿舍里,放上罗大佑的歌,放得最多的是《亚细亚的孤儿》。坐在窗前,随意地翻翻书。看累了,会看看窗外。远处,玉泉路交汇石景山路口的红绿灯,在北京城静谧的夜里,由红转绿,又由绿转红……这样的日子,用句煽情的说法,是在享受着孤独。 北京的秋天,天高云淡,触目金黄。研究生院就在八宝山的边上,课余饭后,我们几个男生和女生,常常就散步到了山上,谈天说地,针砭“时事”,慢慢地,我的嘴损也就出名了。 周末的时候,我仍然会去找萍,只是再也没有去过她的宿舍。我们都是在外面见面,看电影,去博物馆,上音乐厅,时间就这么过去。在一起的时候,温馨依旧,默契也在,可是并没有象我想象的那样往前再走一步。 天凉以后,散步的小集团也逐步地固定下来,三男三女。时间则从晚饭后改在了晚自修后,似乎大家都喜欢让清冷的月光洗去一天的闷倦。 我一如既往地尖刻,常常成为女生们围攻的目标,我也不太在意。只是本能地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呢,反正只要能装糊涂就不想点破。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在越来越直接的攻势面前,似乎也越来越难奏效。我有点进退维谷,被逼进死角的感觉。一方面,很受用,自尊心确实得到一点满足,而且我也确实不忍拒绝伤害她;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有点不甘心,却又不甚了了。 元旦除夕夜,我们六个人聚到了一间宿舍里,关了灯,点上蜡烛,一起守夜。研究生院只是我们暂时的落脚点,半年以后我们就要回到各自的所里去。飘忽不定的烛光中,流淌着温馨和感伤。 有人提议跳舞,她拉起我的手,眼波中满含着期待。房间里根本转不开身,只是走走慢步而已。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隔着衣服,我也能感觉到她烫人的脸颊。我轻轻地拍拍她的背,好像想说:“别这样。”却又没有勇气开口。 天蒙蒙亮了,我们跑到了外面,贪婪地大口吸着新年第一天的新鲜空气…… (五)冬逝 回到宿舍,我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脑子里木木的。今天是我和萍本来就约好的日子,虽然时间还早,我洗了把脸,就直接出去了。 远远地看见萍从地铁站里出来,我迎上去,也许是跑得急了,她脸颊绯红,更添一分妩媚,我有点发懵。 冬天的玉渊潭,没有几个游人,我们随意地走着,我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过去学校里的事情引,萍感叹着那时的年轻(好像现在她多老了一样)…… 该到分手的时候了,我们面对面地站着,“姐,我……”心一横,一把把萍抱到怀里,霸道地吻下去…… “别,你要死啊!”我不肯让步,渐渐地,萍本来僵硬的身体变软了,两只手环抱住我的腰…… 也许就是几秒钟,萍挣扎着推开我,略带着责备的语气说:“怎么又来了?说好了不这样的。对你对姐都不好……” 我默默地看着她,一句辩白的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宿舍里,同屋告诉我,一下午我被找了无数次。我呆呆地站了几秒钟,一转身下楼去了…… 几天后,我和几个人(其中有她)一起踏上了去冰城的火车…… (六)尾声 过完春节后,年初四我就回到了北京。约了萍出来,告诉她可能有个女孩喜欢我,萍许久才幽幽地说:“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那年春天,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后来,她家里人给她介绍了个男朋友,再后来,她结婚了。后来的后来,我有事经过她的学校,一念之下,进去找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脸颊有一块乌青,再三追问,是她丈夫打的,因为看到了她过去的日记,我不知道是否和我有关,我也没问。只是心底涌起的愤怒与悲哀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准备出国的时候,我给萍打了个电话。几天后,收到萍的一封信。 “首先祝你此去一番风顺,志得意满。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的。还记得我离开学校前给你写的那封信吗?你是个展翅的大雁,你的目光永远注视着前方,因为你总是不满足。我呢,就象一颗树,我动不了窝。雁会在树上栖息,树却留不住雁。” 多年后蓦然回首,心依旧会颤抖;难忘当年月光下的我们,用欢乐和忧伤编织出的青春岁月…… “一层是一种挣扎 一层是一种蜕变 而在蓦然回首的痛楚里 亭亭出现的是你我的华年”——席慕蓉 |
|
|
|
实用资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