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晴

卓玥

序

盆盆罐罐古今同

看破分明總是空

情根深種一線牽

春來依舊百花紅

卓玥在中學時喜歡讀三毛的書，不是瓊瑤的書。她夢想着有一天也去歐洲旅行，再帶着一隻Lab，白色的最好。或者嫁一位阿拉伯王子，騎着駱駝在沙漠裡遊逛。她喜歡阿拉伯的服飾。

她做到了。卓玥先去了歐洲某國讀書，一個人去了些地方，但是沒有Lab也沒嫁王子，後來拿到了別國簽證，就此在那裡定了居。

第一天 不期而約

這個電話，卓玥想打又不想打。想，是想聽到他的聲音，想讓他知道她在城裡。不想，是不知道他會說什麼，不知他方便不方便。她還是撥了號。

“喂？”

“忙什麼呢？”

“誰呀？”

“我呀，聽不出來了？”

“回來了？”

“嗯。”

“待多久？”

“就幾天。”

“我過會給你打回去，好嗎？”

約好了，他去接玥。上車落座的瞬間，他用微笑的雙眼打量着玥，說：“比小時候漂亮了。”

“行了吧，別擠兌我了。你可是找到一個外國人了，好好欺負欺負吧。”

“回來看父母？”

“回來看你。”

玥低下頭，關起耳根，是不好意思，也是不想聽他回什麼，因為這句話是玥這段時間期盼許久想做的，想說的，想讓他知道的。她心裡分秒中有他。他好像說了什麼，可玥是真沒認真聽。

“都還好吧？”  

“嗯。”

他的右手扶在手動檔上。玥想去拉他的手，卻反而雙手交叉於胸前，拘謹地坐者。這是離開中學後的第一面。二十多年。看不到他以前的影子，畢竟以前他們不是很熟悉親近。可和他的情分又像是故人，因為近期的聯繫，玥把他當知己，還有其他。

快到地方時，他指着路邊一家餐廳說：“這家泰餐做的不錯。”“是嗎？我喜歡泰餐，別吃中餐了。”“行。我去泊車，你找個桌位。”他把包交到玥手裡。第一次拿他的東西，玥把包摟在懷裡，想着。

兩人看着菜單。

“別給我省錢啊！”

“我吃的不多。”玥點了兩樣清淡的。

“這麼少？”

“我真的點好了。你點你的。”

他點了瓶紅酒。

“喜歡吃蝦嗎？”他問。

“我吃素，我真的點好了。”

他繼續翻着菜單，玥幫他看着。

“我有點想要這個海鮮燒烤大拼。”他指着圖片說。

“好呀，下酒合適。”

“咱們換瓶烈的？龍舌蘭？”

他詭秘地看着玥，一笑。玥眼前一亮，會心一笑道：“好呀。”他們聊過這酒。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點餐點酒。

“想我嗎？”他望着玥，吸着煙。

“想呀，當然想。”玥迎着他的眼神。

“哪兒想？”

“你說呢。”

話語落桌，玥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着，不知有沒有臉紅。好熟悉。這種突如其來的橫衝直撞撞着玥的心懷。

“這些日子，辛苦您了。”玥歪着頭伸到他面前，鬼笑。他會心一笑。倒是玥主動伸出手握到了他的手上，因為她對他說過“有時想，和你拉手時是怎樣的感覺”。

“你手上的肉好厚。”玥說。玥和他互相輕揉着對方的手。這也是他們的第一次，但沒有驚觸的感覺，這是一種已經牽握了世代的情流。

上菜了。他夾了一根青菜放到玥的盤中。玥有些吃驚和不習慣。記憶飛閃，這應是第一次男人給她夾菜。玥吃着菜，心裡很溫暖。

“你的樣子，說你20多歲我都信。”他凝望着玥。

“沒有吧？太誇張了。” 玥抿着嘴。

“你真比小時候漂亮了。眼睛有這麼大嗎？別老撇嘴呀。”

玥開心地笑了。

他伸出雙手來，捋過玥兩鬢的長髮。又把雙手插入髮根，捧着玥，吻她的唇。這也是他們的第一次，雖然他們說過無數次。他的舌尖在玥嘴裡是那麼的肆無忌憚，就像他說過的那樣。

起初，他想要個臨窗的位子。滿了。玥是一眼看到了桌上最靚的一瓶插花，就坐了下來，也幾乎是餐廳里最中央的一桌。

菜上着，酒干着，手牽着，望着，吻着，笑着。“你的嘴好甜。”他溫柔地說。

“你說過的，給我看面相。”玥撒着嬌。

他把椅子挪到玥身邊，一隻手摟過玥的頭，另一隻手把她的長髮掠到腦後，端詳着。他曾經看過玥的照片和八字，說見了真人仔細端詳，落墨送她。玥還記得他說過“八字上說你我命中注定但拜不了公堂”。玥突然淚眼朦朧，囈語道：“聽不到你聲音的時候，分秒中有你”。

“今天跟我走。”

玥拭了淚，看了看瓶中酒，不多了。“喝多了吧。給你叫代駕。是誰跟我說一斤白酒的功夫？”

他是醉了。玥給了他一個hug一個吻後自己回了家。不知明天他會不會給她電話，玥想。

第二天  三月的晴

早上，玥醒了，但不想起，想着昨天，想着他。電話過來了，是約玥去爬山。

三月的山裡，天是家鄉的藍，水是映天的綠，太陽暖暖的不刺眼，土炕燒的有點燙。玥和心儀的人盤腿同坐，酌酒相望，無語。  

“我以為我們見了面會有說不完的話。”他托着玥的左手，“這麼看着你就足夠了。”說着他把臉湊到玥的面前，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玥撫着他的臉。

是呀，玥也這麼想。記得他曾說過：“想跟你一起去海邊，然後找一家臨海小館子，吃着海鮮，喝着酒，什麼話都不用說，就看着你。”

“看一眼少一眼。”他依舊盯着玥看。

“不對，是多一眼。”

“對，我多一眼。”

玥沖他撇了一下嘴，縱了一下鼻子，他抿嘴笑着。

“都說人老先老手。你的手一點都不老。”這也是第一次他這麼細細地端詳她的手。他輕輕的在玥的手背上劃着。

“給我看手相。”玥扭捏地抽回左手，換成右手給他。

不管人在什麼年紀，是不是第一次都這樣，還是只是玥傻傻的，想的太多？

“你還能生嗎？”

玥沒答他，又是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我看你剛才爬山體力挺好。”

“想生就試試吧。” 玥不知這話有沒有說出口，還是只在心裡說給自己了。反正她是這麼想的，如果有朝一日，他們能在一起。

“我們出去待會。”玥提議。

二人雙雙登着石階，他嘴裡絮叨着什麼。

“你呀，就是嘴上的功夫。”玥答他。

“欸，你還真別這麼說。哪天我真敲你家門去，你跟不跟我走？”

“跟。”玥脫口而出。這“跟”字沒有斬釘截鐵地語氣，不是海誓山盟的誓言，是玥的真情和期待。

不知不絕走到了車邊。他打開車門做了進去，也拉了玥進去。玥本想坐在他旁邊，卻被他一把拉到了腿上，歪在了他懷裡。他關上了車門，又是肆無忌憚地吻。玥回吻着，吮吸着他的舌尖，不想停下來。玥喜歡他嘴裡的味道。  

他把手伸到玥的衣服底下，又劃向胸衣底下，撫摸着，揉按着。玥聽到他的呻吟。她對他說過“有時想要你擁我在懷中，有時想被你吻時愛是怎樣的甜蜜”。

“我想要你。”他停了下來。兩人喘着粗氣。玥曾經寫過幾句送他。

你的溫柔讓我心醉

你的話語讓我心沸

你的聲音讓我心飛

你的愛意讓我心媚

出了車，向水邊走去，他們停在了護欄邊。

“我昨天真是喝多了。都兩年多沒這麼醉過。生我氣嗎？”

“沒有，就是想沒能和你多說說話。”

“是呀，本來我們的時間就不多。”他頓了頓。“本來這些日子我的心情恢復了一些。你來電話我本不想見你。一見到你我又心情跌宕了。”

玥對他的話有些傷心和委屈，轉頭望去它處。“那我回來是為了誰呀？我可是分秒中有你。”說罷，淚流了出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退了一退，說：“別哭了，好嗎？我以前聽你哭，我的心都碎了。”

他上前摟過玥。玥依偎在他的肩上，深深地聞着他身上的味道。她還對他說過“有時想，依偎在你懷裡能不能聽到你心的聲音”。

下午晚些時分，驅車返城。路上，他問明天有什麼安排。玥說都安排滿了。中午要和父母，小妹和她的新夫吃飯，然後老老小小去照全家福，晚上和小妹新夫的家人見面。

玥在一家老字號點心店前下車。四目對望，他沒說再給她電話還是不給。玥給了他一個hug一個吻，下了車。

“千萬別回頭。” 他說。玥先是一愣。“我就回。”然後一笑。玥下了車，一步一回頭一笑。

“那你倒着走。”他的聲音從車窗里傳出。

倒着走就倒着走。玥終於走進了店裡。

第三天  特別的日子

今天是玥的生日。睜眼，玥想着能不能見到他，心裡上上下下。手機響了。

“到了嗎？”

“什麼到了嗎？”

“你不說今天要照相嗎？”

“那是下午，上午沒事。”

“那你說一天都安排滿了。”

“我說中午以後滿了。”玥有些埋怨地回着話。

“上午想去哪？”

“要去給一個朋友送點東西，再去買點東西。”

“好，我接你。”

他們得穿城。路上堵得一塌糊塗。

“早知這樣，我還不如自己坐地鐵呢。”

“我可不是為了當司機才來的。”

被他這麼一提醒，玥覺得過意不去，說：“那我午飯就不跟他們吃了。肯定是來不及了。”他數着手指頭，“我們一共才有4個小時。”

東西送了，東西買了，老爸來電話了，催她過去照相。

他幫她掐算着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可以去哪坐坐。他們隨便在路邊找了個小館子坐下，簡單地叫了兩個菜和啤酒。

“我最不喜歡這樣的時間，趕，沒法說話。”

“是，我也不喜歡。”玥點着頭，低下眼帘。

“才發現我是拿得起，放不下。”他皺着眉，吸着煙，喝着酒。玥不知怎麼答他，就聽着。

“這次見你，比小時候的感覺還好。”他看一眼玥，玥的目光正迎着他。“以前聽你的聲音好聽，現在見了你人…”“是聲形並茂嗎？”玥眯眼沖他做了個鬼臉。

“晚飯後還有別的安排嗎？”他問。

“沒有。”

“我可能能安排點時間出來找你。”

“行呀。”

車停在了路口拐角處，他接玥下車。照例，玥給了他一個hug，和臉頰上一吻，因為她不確定每次的分手是否就是此行最後的再見。“給我電話。”玥低頭故作不經意地說。她沒有聽到他回答。

玥往照相館走着。回頭想看他還在不在。當然還在。走到拐角，玥伸出手臂揮了揮，他也揮着。玥還是感到一絲絲甜蜜湧上心頭。好像玥這輩子沒和什麼人這麼依依不捨過。

玥和小妹都是本月的生日，連同小妹的新夫和他的哥哥都是。真巧。晚餐很豐盛也很熱鬧，可玥的心一直在別處。

第四天  暫時的分離

“在家嗎？”

“怎麼了？”玥的語氣有點冷冰冰。

“東西準備好了？”

“還在收拾。”

“我過去找你。”

“什麼時候到？”

“一個半小時後。”

玥舒心了。玥麻利地收拾好了行李，梳洗打扮着。家人大大小小都在，玥推託說有個朋友臨時要見她，快快地出去一下。

玥剛一上車，他就掏出一個藕荷色的荷包遞到她手裡。玥從荷包的顏色到荷包里的飾物都心滿意足，連忙戴上。

“今早挑的。喜歡嗎？”

“喜歡！是你的都喜歡。你去哪整的？”

“不告訴你。“

他們坐進了一家新疆館。“現在，這最安全。”他說。玥失聲大笑。“想讓你坐我旁邊。”玥又細聲央求着。“坐對面可以看着你。”

“昨晚我一夜沒睡。”

“昨晚我哭了一夜。”

“你看起來不像呀。”

“我往臉上糊了東西。”

玥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昨晚你沒給我電話吧？”“昨晚我真出不來，家人舊病發作了。”

玥有些為自己早上的態度內疚。

“昨兒是你生日吧？”

“是。”

“你怎麼不說？”

“有什麼好說的。”

“我洗澡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

“我喜歡這東西。”

“店裡有十幾個，這個最透亮。還讓服務員試戴了，這個最適合你。”

“謝謝！”玥摸着飾件，又抬頭深情地看着他。“我這趟要是不回來，我真就瘋了。我心理堵的慌。”

“我心理也堵。我是拿得起放不下了。”他看着牆，皺着眉。

“那你就練練。”

“怎麼着，想讓我把你放下？”

“你敢！我變成鬼掐死你。”

他嘴角向上翹了翹，玥認為那是笑。

“我們這次沒一起寫字，沒打檯球，沒去按摩，沒擠地鐵。”

玥很感動，她的話他都記得。

“你這段時間練字了嗎？”他輕聲問。“沒。這次我買了點筆和字帖帶回去。”“有空多練練吧，靜靜心。我也練。下次回來跟你比誰的字寫得好。”“好呀。”玥愉快地答應着。她中意這後半句話中的“下次回來”。

玥告訴過他：

想看一電影想去一古剎

想喝三盅酒想品一道茶

想寫幾個字想畫一幅畫

想去數星星想去看月光

想和你說說話聊聊天

想擠兌你調侃你

想咬你吃你

想親你抱你

想纏綿你想擁有你

玥不由得把手放在了他的手腕上，按了按。他換到玥身邊的座位上。

“你說過頸椎不好是吧？”玥用力揉着他的右肩。“你也說過你喜歡手重點。這樣重不重？”

“不重。很舒服。”他側頭看了看玥，低聲耳語道：“我見了你就意亂情迷了。”

玥把嘴貼到他的耳後，“喜歡你身上的味道。”玥聞着，吻着，私語道。

“你不說我身上一股煙味，不好聞嗎？”“我那是開玩笑。是你的都好。”

“那天和同學聊到了你，他問我有沒有你高。”

玥咧嘴笑道：“你有多高？”

“我最後量是在大學體檢。是…”

“你在乎那些嗎？”

“玥，我給不了你什麼承諾，我…”

“你在乎那些嗎？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這裡。”說着，玥用拳頭輕撻他的心房。“我們來日方長。”

“嗯。”他點點頭。

玥曾經管他叫大寶貝。

我的大寶貝

這種感情不曾有

這種感覺是渴望

這種機會是天賜

這種相遇是緣份

去機場的路上，車裡有玥的家人。一車人客氣地閒聊着。玥是那麼的戀戀不捨，想着他的吻，想着他的撫摸，想着他的味道。什麼叫約定？什麼叫承諾？玥不想被世俗的字眼定義和他的情。兩心相許就是兩心相許。

機場到了，他沒駛進停車場，就那麼往送站口一停，下車站在車邊和玥說着話。

“我看你挺好，活的挺開心。”他望着玥。

“強顏歡笑的後面是什麼？”玥說罷抿嘴對望。

“暗暗哭泣？”

“不告訴你。”

玥是不想讓他看到愁眉苦臉哭哭啼啼的她。 那也不是她的style。他走過來給了玥一個hug。

“你停這的時間太長了吧？”

“沒事。罰單受到了，寄給你。”

“成，”玥拖着腔調說，“把你也一塊寄來。”

說完倆人對望，甜甜地笑着。

“時候不早了，你回吧，家裡還有病人。”

他伸出手，玥握住。“You take care。”玥說着，用左手摟住他的脖子。“美國的習慣是hug。”說完，玥又用另一隻手摟住他，輕拍着他的後背。

玥頻頻回首，推着行李走向航站樓。自動門開的一瞬，她伸出手臂向他揮舞着，看到人群後的他也同時揮舞着。玥努力地笑着，但不知道他看沒看見。玥轉回頭繼續向前走着，沒有哭，因為她記的都是他的好。

他曾送過玥：

一花一世界 一生一相思

只想擇一城終老 遇一人白首

但願不離不棄 只為生死相依

愛是微笑向晚 攜手共闌珊 最好的愛情 是給你一生

繁華世界 偏偏愛你

後序

飛機落地，玥回到了自己原始的世界。玥希望這分離是暫時的。玥希望真有一天他來敲啟她的家門。玥凝視着他倆唯一的兩張自拍合影，凝視着他高高的額頭和俏皮的鬼臉，凝視着她甜甜的傻笑。這是他們站在山頂上心曠神怡後的純粹。

放下不等於放棄。不見不等於不惦念。希望是不是妄語？初心是不是真心？

這次他是真實存在的。

玥回家後讀一書，偶得“青點荒洲，心有靈犀，一線一思，牽手永恆。”

至此。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