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唐朝杜牧的這首詩,真是體貼入微啊。
其實小時候的清明對小孩子來說是開心的。陽春三月,爸爸早做好了簡易的風箏,我們去放。沉鬱了一冬的農田開始活動起來。小草泛綠,樹兒發芽,對面石頭山上的農曆二月春筍也一天一天爆出來,一夜春雨,又竄上幾節。我就和大家去扯筍。還有野野,就是野韭菜長在石頭縫裡的那種,一併扯回來和着臘肉炒,香噴噴的。那時我總是用野草去綁野野,但是總是很難綁牢靠了,可見那時的年紀確實比較小的。 清明前一天,媽媽去雙灣集市上買了紙錢,回家用一種專門的鑿子打出銅板的樣子。
清明當天總是煙雨瀰漫村野,我們村有一片山坡都是墳地,除了外姓人外,先人都在那片古墳里。泥濘小路,鄰近村莊,三五成群,都到這墳地,有些有墓碑,有些靠了村人自己放的石頭,找到祖先,撥開雜草,放下酒杯,祭品,一邊燒紙錢,一邊與先人交談着。
那些粉紅,粉綠,白色,等等色彩繽紛的彩紙,剪得長長的一條,中間也鑿上錢幣的形狀,用竹竿一串串挑了立在墳上。因了有這些粉粉綠綠的的彩紙,曼妙多姿,在墳頭上隨風搖曳,上墳時我總是東摸摸,西看看,神秘而莫名地興奮。
源於我的爺爺奶奶因為是地主的身份,很早就去世了,奶奶是因為39歲那年被剪了光頭遊行自殺的,所以我們這些晚輩都沒有見過,更沒有親臨那種惜別的傷悲,所以沒有那麼多感傷。
只是經過那些新墳的旁邊,淒迷悲傷,後人跪拜動情,嗚咽之聲,掃墓人悲情難抑,就算紙錢化盡,黑蝶紛飛,也是不舍離去。我才駐足觀望,隱隱不忍。
十八歲時,爸爸過世起,清明是悲傷的。最初的幾年,甚至是絕望的。甚至我不願意再正視清明。因為他就躺在祖墳里靠上面的山頭, 他的逝去讓我明白一個人的肉體與靈魂做鬥爭時,總是肉體最脆弱的。他患的是絕症,經過了長時間的痛苦和治療終於離去。我還記得他走的那天深夜,滿爺爺掐他的人中,沒有掐回來,冰冷的身軀蓋在毯子的下面,等着仍在外面讀書的孩子來道別。他的學生也是我的同學來的時候我躲在後門的小園子裡,從小我不就不習慣別人看見我的悲傷然後來安慰我。 我與父親陰陽兩隔,人鬼殊途。不再有他編的小竹籃,小風箏,他最喜歡種的滿園的牡丹也沒有了靈魂。
很多年裡,我無法釋懷。我不承認他的離去,我相信了靈魂,做任何事總是約他同行。我總是坐在庵堂山上他餵的魚塘邊,那時他每天要我去拔草餵魚,那魚塘在山腰邊,陰森森的。我一遍一遍走他曾帶我走過的路。他帶我們栽的樹都長高了,後山的兩棵棕樹,一棵大的是他栽的,一棵小的我是我栽的。雖然我們兩個同時栽,但是我的苗小,所以長得也小,為這事我一直跟他耿耿於懷呢。嘟嚷着比賽本來就不是公平的起點嘛。
割麥子的時候,翻紅薯藤的時候,挑水淋菜的時候,還有去田地里插秧,收割的時候我總是想起他。每件事都是他教我做的,但是他確先走了。
還有大姐的同學黃素珍來的時候,他帶我去陡峭的山澗捉石蛙,給我講他小時候的故事。我還記得下山的時候我跟在他後面,月影婆娑,稀稀疏疏的樹影里,我們兩父女半夜同行。他提醒我不要抓路邊的柴葉子,怕有毛蟲,結果我還是忍不住抓了,還真的被毛蟲刺了手,他吐了唾沫幫我揉揉。
我也大了,清明不再困惑我。雖然些許傷感和遺憾,但其實每個人的日子都可數。輪迴會解釋一切。其實祭拜的人最終也是後人祭拜的對象,我與父親也只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關係。 所以是“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啊。 不同世界的靈魂,今生今世,能相伴一程,應知足已。我們姑且懷了思念的心,在清明時節虔誠地去祭拜先人吧,捧一掊黃土,道一聲珍重
此時我想起了蘇軾寫給王弗的詞,它讓我更平添一份傷感和思念。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
明月夜,短松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