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 21 真正有机会做目击证人的中号,在这次争斗的过程中却始终紧闭着房门。几口人都在家,但没有一个人出来拉架,连看热闹、上厕所都不敢。当派出所来了解两家的情况时,平时受大号欺压最重的中号连大号的一个不字都没说。父亲知道后对他们家极其失望,还想唤醒他们?连麻木的看客都不敢当,就是鲁迅再世也无能为力。所以父亲认为弃医从文远不如投笔从戎来得更直接更痛快,鲁迅放下手术刀应该直接拿起菜刀,象贺龙那样,而不是笔杆。但父亲不知道,强调“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毛泽东一生却很少用枪,而是一杆笔打天下。 家里经过父亲的两次扩张,已比较宽敞,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布置。另外家人会不会遭到大号的报复,也是父亲所牵挂的,所以父亲出差没多久就找个理由回来了。 大号当然咽不下这口恶气。老大葛魁随着伤口的愈合,体力和斗志都在逐渐恢复。只是风头还没过去,小号只有忍让的母亲在家,找不着由头,所以暂时还算平静。只不过厕所他们是再也不扫了,有时还在轮到小号清扫时故意便在池外。父亲回来对此变得很宽容,但他知道事情不会就此结束,自己占了仓库还砍了人,却没受多少处罚,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从后来看这件事的投入产出比就更高了,那三十元的赔偿今天看来微不足道,而对这件事的回忆却是父亲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只不过当时要小心提防大号的报复。 这件事闹得父亲单位尽人皆知。一天,有个人到办公室找父亲,父亲一看是单位木工班的胡大铁,平时不很熟。胡大铁说要和父亲商量点事,能不能和自己换一下房子,说自己刚分得一套单间,在另一个小区。因为媳妇也是本单位的,双职工分房有点优惠政策,屋里不算小,可能没有你家扩张之后的面积大,但肯定比扩张前的标准小号大一些。而且是两家一个单元,每家煤气表都是独立的。你那套小号户型我了解,没有这些优点。我过一段时间准备把父母接来一起住,虽然没有孩子,但有个分隔独立的屋子给老人住还是方便,就看中那间小仓库了,希望父亲能体谅。 继而自然提到了与大号的冲突。胡大铁突然变得很亢奋,握拳挥臂顿足咬牙,各器官都似乎因力量的充盈而将迸裂。“我正要会会他们家!这半年可把我憋坏了。”半年前他曾因打架伤人而被拘留。因为他为人仗义,下手又狠,也有恩威并济的效果,所以出来后单位领导没怎么处理他,只是让他永远停留在木工班的最基层,干些毫无技术含量的粗活。他干活的主要工具是斧子,对那些精雕细刻、横平竖直的工作是不适合的,他也没有那个耐心和追求,砍木头有余,偶尔也拿去砍砍人。“还是武斗那时候好啊!想怎么砍就怎么砍。”最近他总是发出这种类似于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感叹。但这时的殴斗之风仍很盛行,只是没有了政治理想的包装和引导,成为纯粹的民间娱乐活动,因此胡大铁仍有他活动的舞台。他在这个由七栋楼组成,杂居着不同单位三教九流的大院里打架有一定名气,还想把名气继续扩大,处于创立品牌的阶段,因此渴望有展现自我的机会。 22 “大哥回去跟嫂子好好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成全兄弟的这点孝心,搬家不用愁,我出人。”这个在敌手面前从未说过半句软话的铮铮铁汉,却低声下气地恳求着父亲。父亲见他说得有理有利有情,对换房方案也有些动心,便犹豫说:“大号可能不会罢手,你把老人接来住了,大号再来抢那间仓库,万一保不住,老人住哪啊?”没等父亲说完,胡大铁一拍桌子猛地站起,给父亲吓了一跳。胡大铁在屋里走来走去,激动得不能自已:“大哥你放心,你打下江山兄弟如果再保不住,那我以后就不叫胡大铁了,改名叫胡大面、胡大泥、胡大粪!都愧对我那把斧子!”他满脸恨泥不成铁、恨粪不成粮的焦虑,恨不得抡起斧子将大面、大泥、大粪剁得稀烂——本来已经很烂。“如果仓库真被抢回去了,是我无能,我还有脸找大哥你再换回来?我倒担心他不来找茬,不能叫我和他大战三百回合。你的事业在我手里只能更加发扬光大!”他脸红眼突,完全进入状态,再现出传闻中的胡大铁的模样。父亲很受感染,也觉得自己开创了一个崇高的事业,引得后来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接着胡大铁对父亲的殴斗事件进行了评析,对父亲动用菜刀的做法表示赞赏,但对采取“平拍”方式惋惜不已,说这样使用菜刀非常影响快感。“如果是我,能给他剁成肉馅!想用十几针就缝上?必须得用饺子皮儿包!” 房子换成了。于是王宇恒搬进了那个有公共厕所可以偷窥,有垃圾箱可以跟苍蝇追逐嬉戏的美丽大院,明媚芬芳的童年才算正式展开。那一年他也是七岁。 新房子虽然是两家一个单元,但也并不宽松。那家新邻居也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三个不小的儿子。大儿子正处女朋友,需要独立空间,总依仗“长兄如父,老嫂比母”的古训驱赶弟弟们。二儿子不得不去当兵;三儿子住在楼下自家搭建的小平房里,每天又打耗子又打野猫,使猫和耗子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个阵营的,总之他与一切活物为敌。 王宇恒家搬家那天,家具运到新房子时,却发现门上多了一把大锁,进不去屋。这是这家邻居锁的,说是父亲单位欠他们单位一间房子,而他们单位又欠他一间房子,所以他有权占下这间房子。父亲好不容易才从他绕口令一样的解释中弄明白这笔三角债,于是和他理论,说单位的事不应牵扯到个人,你有问题应该去找你们单位。而邻居说现在是你遇到了问题,无家可归,应该是你先去找你们单位,让你们单位来找我们单位,再由我们单位来找我。双方就应该由谁先主动找单位而进行了详尽的探讨,似乎这是求爱或者离婚,谁先采取主动,谁就落于被动,而以逸待劳的被动却实为占据了主动。王宇恒受此启发,觉得谁占理并不完全有用,还得看谁占了既成事实,改变毕竟比维持更费力,正所谓易守难攻。 双方争执不休,邻居死活就不给开锁,家具抬不上来,堆在楼下。正在双方僵持之际,胡大铁闻讯赶来,从人群中挤至门口,叫大家让开,手起斧落,一斧砸开那把大锁,强制改变了既成事实,攻守当即易位——非常举措往往最奏效,只要你有足够的勇气。胡大铁让父亲继续与邻居进行缜密细致的讨论,自己则率人将家具抬进屋里,并自作主张安排归位。邻居很快失去了辩论的兴趣,而父亲却兴犹未尽,仍在喋喋不休地大讲其理。军事占领之后就应该是舆论覆盖,才能形成胜者王败者寇的历史结论。 家具安排好之后,胡大铁对父亲说:“大哥,今天我把房子完全交到你手了,按理说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就不该我管了,但我还是要管到底。有事随时通知我,这把斧子就存放在你这。有没有白胶布?”父亲以为他在砸锁或搬家时划破了手,急忙给他找到白胶布,胡大铁撕下一条却贴在斧把上,又在胶布上歪歪扭扭写下“专用斧”三个字,将斧子立于走廊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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