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紐約八年(48)

紅葉 作品

第十六章 各奔前程 (3)

3

當晚，回到家中，盧丹夜不能寐。

在床上，無論如何努力試圖入睡，她仍然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

盧丹想，不管怎樣，她的心事應該明確地讓凱文知道，無論他是否愛自己。三年的感情，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飄過，她實在不甘心。

想到這裡，盧丹索性起床。

坐在寫字桌邊，她打開電腦，給凱文寫一封短信。

寫完後盧丹自己看了一遍，覺得簡直是不知所云。

盧丹想了想，在這段話的最後結尾處，她加上了一句：“ 不管怎樣，我想要告訴你的是：I love you (我愛你)。” 

這三個字是用英文寫的，她沒有勇氣用中文寫出這三個字。

剛按下發送的箭頭，盧丹就立刻後悔了。

她慌忙地想取消，手忙腳亂地按着鼠標，可惜卻追不回來了。

盧丹懊惱萬分，正瞪着電腦熒屏發呆時，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她忽然發現有封新的來信，是凱文發回來的。 

沒想到他這麼快地就回信了，他也和她一樣，夜不能寐嗎？是否他也在思念着她？

盧丹的心砰砰直跳，不知這封短信會給她帶來怎樣的消息？ 

她遲疑了很久，躊躇着不敢打開凱文的短信。

按捺住萬分緊張的心情，盧丹終於鼓足勇氣打開了那封電郵。

凱文的回信更簡單，那上面只有兩個英文字：Thank you.(謝謝)。

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盧丹心想，她心中的那塊大石終於徹底地沉入了大海。

這樣也好，盧丹的心徹底地平靜下來了，塵埃落定，不用再幻想着什麼奇蹟發生了。

奇蹟只會在電影裡，小說里發生，在真實生活里發生的概率幾乎為零。

盧丹同時也深深地責備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愚蠢的、畫蛇添足的舉動？在凱文的眼裡，她肯定是顯得可笑之極。

他們不是已經說過再見了嗎？ 她卻又藕斷絲連，幻想着那些不實際的念頭。

但是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再後悔也沒有用，世上是沒有後悔藥可買的。

他們的命運是兩條平行線，這幾年偶然地交錯在一起，然後又將各奔東西。在彼此的生命中，這將只是一段短暫的插曲。插曲或許很美，但是卻代替不了主旋律。

明天等待着她的又將是什麼呢？她不知道。

第二天的太陽照樣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但盧丹的心並沒有隨着燦爛的陽光而明朗起來。

新的打擊接踵而至，仿佛嫌她的煩惱還不夠多似的。

盧丹做助手的那個診所前台小姐打電話來，讓她不用再去上班了。盧丹懷疑是莫罕從中作梗，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只是一個臨時打工的。

“ 只剩下兩百塊了。” 盧丹看着手中的銀行月結單，恐懼地想道。

她的銀行賬戶上只剩下兩百塊了，這是她的全部所有。

這兩百塊能幹什麼呢？在紐約這麼一個生活費用奇貴的城市中。

就拿那個白石橋來說，盧丹記得自從她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就是在維修，現在還是每天在維修，恐怕將來還是每天在維修。 

過橋費也一漲再漲，從四塊五單程一路漲到了六塊五，現在每天光是一來一去過個橋就要花上十三塊，聽說馬上又要漲價了。

收這麼多過橋費，那條橋卻仍然是那副老舊的模樣，令人不由得奇怪，不知道收取的那些錢都用到哪裡去了？

盧丹算了算，帳上的這兩百塊只夠過十五次橋的。

如果她真的一分錢也沒有了，那她該怎麼辦？

盧丹想到這裡，一陣可怕的恐懼感頓時激靈靈地從脊梁上升起來，抓住了她，讓她從心底里感覺到冰涼徹骨的寒冷。

第十六章 各奔前程 (4)

4

在這裡生活三年多了，盧丹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起點，剛到紐約時的情景。社會福利輪不到她，那是必須有美國綠卡才能申請的，現在就是連一張回國的機票，她也買不起。 

向姨媽求助？盧丹都可以想象得到姨媽那張冷臉，除了肯定能收穫幾句嘲諷之外，姨媽是絕對不會幫助她的。

盧丹清楚地知道，姨媽從心底里看不起失敗者，對待失敗者是象寒冬一般冷酷無情，也許還會落井下石。 

去餐館打黑工？或許這是唯一能讓她快速掙到錢的方式了。

給朋友打電話時，盧丹剛提到她現在面臨的經濟困境的話題時，朋友匆匆說了幾句就掛斷了，好象生怕她要借錢似的。

蒼茫四顧，孤苦伶仃，孤獨無助，孤立無援，仿佛只有自己的影子做伴。

每天，那種可怕的極端的孤獨感和寂寞感，滲透過肌膚，一直深入到她的骨髓里。就是在睡夢中，盧丹仿佛也聽得見自己無助的、哭泣的聲音。

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蒼白的臉，無神的眼睛，額頭眼角都已經有了細紋。

早起沒有梳洗，此刻仿佛某種被剝了皮風乾的果子，顯得那麼老，盧丹對自己的形象徹底失去了信心。

盧丹覺得自己又失敗又無能，事事都不順利，窮困而潦倒。極端的挫敗感和恐懼感象泰山壓頂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就是她現在死了，也就象死了一隻螞蟻一樣，不會有任何人在意的。在寂寞的山谷里，野百合孤獨地開放，也孤獨地凋謝。即使有人偶然經過，也將熟視無睹。  

“ 我還不如死了好，死了算了。” 盧丹絕望地想着。

想到這裡，盧丹到廚房裡拿了一把水果刀，打算割腕自殺。

猶豫不決，遲疑了半天，盧丹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閉上眼睛，狠心往手腕上劃了一刀。頓時一陣劇痛襲來，盧丹睜開眼睛，看見只是淺淺地割破了一層皮。

手腕上的刀口處有點點血珠滲出，而不是想象中的熱血奔涌的情景。

這劇痛和鮮血立刻讓盧丹驚慌失措，她自殺的決心馬上動搖了。

盧丹看着那把刀，猶豫不決，她覺得實在不能再次對自己下手。

看來自殺也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但為什麼人們常說自殺是懦夫的行為呢？能夠在頭腦清醒的情況下毅然決然一心赴死並且成功的人，必定是那種性格極其剛烈決斷的人。

經過一陣激烈的思想鬥爭後，盧丹還是放棄了自殺的打算。 

傷口不深，血此時已經自己凝住了。但受傷處仍然熱辣辣地痛，盧丹找來醫用紗布包好了傷口。

一個人只要活着，就不能不面對現實。

而現實是無情的，眼淚，嘆息，灰心，絕望都不能改變什麼。

每天，只要一想起她即將身無分文了，盧丹就覺得渾身透不過氣來。

如同被一條透明的繩索五花大綁着，雖然看不見它的形狀，它卻緊纏着一刻也不肯放鬆。

一股股懼怕象激流般地涌到盧丹的胸口，胸口陣陣發緊，鼻子發酸，嗓子眼被棗核堵住一樣難受，既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在懼怕的陣陣襲擊中，盧丹只能不停地鼓勵着自己：人生有起伏是很正常的，歷史總是螺旋形地上升的；前途是光明的，道路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

她對自己說：就象以前在樹林裡迷路，每次她總能找到出路的，最後不是都走出去了嗎？

不要害怕，沒什麼可害怕的，要相信自己。

明天，明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出路到底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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