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碎片 (2) |
送交者: 晨雪 2005年10月08日16:04:05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BY 安顿 电话响到第三次的时候,我不能不接了。 “你干什么去了?昨天晚上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家里都没有人。呼你也不回。你爸直不放心。你每天这么过日子也不行,都几点了?还不起床。” 我支支吾吾随便应付着。 我妈就是这样,不理睬我就是不理睬我,打电话过来一定要派给我一难不是。最受不了的是她动不动就说“你爸”如何如何。她是指我继父。 “你找我干嘛呀?”我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上。写字台上的小闹钟显示已经是下午1点40分。 “你爸的一个学生,人挺不错的,家在上海。马上要拿博士学位了。专业是计算机方面的,有前途。将来经济条件也错不了。今天晚上来咱们家吃饭,你爸和我商量说让你也过来,认识一下,没坏处。 “你约了谁了?”我妈的语气变得充满了讨好和引诱,“你是不是有朋友了没跟我们说?” “没有。你不烦啊?你不把我嫁出去就不安心啊?你想让我跟你和我爸一样糊里糊涂是不是?”这是我的杀手锏,我妈立即不说话了。 电话里喀哒一声,我妈显然是生气了。 给花们换水,修枝。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到电脑前面。 头还是有些晕,我重新靠在床头上,看白先勇的小说。 他拎着两个塑料兜,里面是一个、一个摞起来的餐盒:“买了几个菜。你好点儿了吗?” 我一边在餐桌上铺报纸一边说:“我没事儿。” 我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有一搭无一搭地吃着凉拌苦瓜。 “没有。我妈刚才打电话,让我晚上过去。太远了,我懒得去。” 目光从刘超的脸上掠过,我发现他的不经意中已经有了一些不愉快。 我忽然就很烦,巴不得他能马上走。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吃饭。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在家里随便做些什么。 门铃有节奏地响起。 “是林玲小姐家吗?”一个陌生的声音。 “是。”刘超回答。 把刘超带来的莱向旁边推了推,我把刚刚收到的晚餐也一起摊在桌子上:“吃吧。还热呢!” 刘超没有动,坐在一桌子中西合壁的饭菜前面,他低声问我:“林玲,送东西的是什么人?昨天晚上是他吗?” 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我就已经点头了。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刘老四。 “不长。” “我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迄今为止,还是他了解我多于我了解他。但是,我知道了我这一天的盼望,在这个时候有了着落。偷眼看看墙壁上的挂钟,距离9点还有3个小时。 送刘超出门,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不仅仅是为了对他撒谎,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么多年其实我明明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就是不肯给他回答。 “用完了呼我。我走了。” 我一直看着刘超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关上门。刘超没有像每次离开我家的时候那样,在我快要看不见他的时候再次回头跟我说“再见”,这一次他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关掉电视。房间里很静,能听见挂钟滴答的声响。 我只开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芒把我的影子投在白色的墙壁上,轮廓清晰。 在大学里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我事无巨细地把一切都告诉刘超。 那个千辛万苦从外地考进北京的男生在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横格纸上写着:“林玲,你是我见过的最清新脱俗的女孩子,我们做朋友,好吗?” 那是一个星期六,是我回家的日子。当天,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刘超新开的店里等他。他不在,店里的人说他送货去了。我就一直等,等他回来把纸条给他看。 后来,那个男生用同样的纸写下了完全不同的话:“林玲,我不能违背我父母的意见,你知道我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我没有把这张纸条给刘超看,只是告诉他,我们分手了。 失恋的日子一直是刘超陪伴我,他告诉我:“没有关系,你生命中最好的那一个还没有到来……” 我没有告诉刘超,虽然他是距离我最近的人,而且他曾经目睹了我的家庭的变故。 谁将是我生命中最好的那个人? “谢谢你的晚饭。” 我想说,在等你的电话,话到嘴边,还是改变了:“没有什么,看书。” “没写字吗?” “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有人呼我。这样吧,我过一会儿给你打。” 没等我说话,电话就断了。 “对不起。” “是啊,经常这样。” “有爱情吗?” “应该有,不过不那么惊天动地,而且没有修成正果……”于涛显然是边想边说。 “那还要看好不好呢。你说,我记,还是怎么着?” “你随便。” “听你的。” “行,去吧。”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于涛将要给我讲述一个什么故事,他讲些什么都无关紧要,我是抱着一种游戏的心态,装模做样地好像要采访,其实,我就是希望能和他多说一会儿话,而且,把他的话录下来,什么时候都可以听。 一个声音开始在我的小房间里缓缓地回荡起来。
“记得。” “当时我就有一种冲动,特别想让你了解我。说真话,我走过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还从来没有像昨天那样希望一个人了解我。而且,是想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了解我……” 采访机已经开始缓慢地转动,我们的全部对话和房间里一切可能出现的声响都将被记录下来。 于涛的声音从免提听筒中传出来,落在墙壁上再反弹到我的耳边,有一种不甚真实的空洞。这样的一个寂静的夜晚,一对相识甚浅、年龄悬殊的男女守在电话机旁边,仿佛要把无边的心事都铺陈在周围。 也许是因为各自的寂寞,也许是为了更快地彼此了解。 了解了就一定会亲近吗? “做生意的男人见女人的机会不少,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觉得那么好奇。想知道她怎么生活,想知道她过去什么样、现在每天什么样,还想知道以后她会变成什么样。你就是这么牵挂我的。” “你觉得你是爱上我了吗?” 当然也许永远不会。你只是让我产生了一种想把自己和盘托出的愿望。我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倾诉欲望。“ 于涛说过,他将告诉我的是一个故事,给我“一个素材”,关于一个人的奋斗和一段没有修成正果的爱情。 “我今年39岁。生我那年是全中国人民肚子最饿的一年。我生在冬天。我妈说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觉得其实并不一定像她记忆中那么冷,就是因为没有东西吃,人的御寒能力变得很弱。越饿就越冷,越冷就越饿。 不是说饥寒交迫吗?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我还没出满月就开始吃浆糊。你知道浆糊吗?” “知道。就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贴大字报那种浆糊吧?” 于涛哈哈大笑。 “我姐发现以后,号啕大哭。我妈就结结实实把我捶了一顿。” “嗯?” “你在听我说吗?” “在听啊。” “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回想小时候的事情,全部跟挨饿有关。 我小时候? 电话机旁边是我坐的沙发,沙发对面是放着电视和音响的一排低柜,上面同时也放着一个很小的镜框,里面是在我妈放火烧了全部有我爸的照片之后惟一幸存的一张我们全家人的合影。其中的我还很小,穿着一件现在的小孩儿都已经没人再穿的小花布棉大衣。我妈曾经充满了轻蔑地告诉我,那是乡下的奶奶在我出生之后给这个家庭的惟—一样东西,是她给我做的。我爸抱着我,我妈站在旁边。背景是天安门。 我妈说是刚刚跟我爸吵完架。 我还记得我妈给我讲完照片的事情之后顺手就要把照片撕掉,被我一把抢了过来。 那时我妈已经知道了,跟我们一起去天安门拍照的人中那个女的,就是我爸多年以来一直交往、后来成了他的外遇、现在是我的继母的人。 “林玲?” “怎么了,你?是我在听你说呢。” 我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 “怎么变成我说了?讲故事的人是你呀!” “我小时候为了吃饱肚子干过好多坏事儿。 “有一段时间我老到我姐工作的店里去转悠。她站在半人高的玻璃柜台后面,柜台里面并排摆着一个、一个白色的盘子,盘子里有散装的水果糖、奶糖、鸡蛋卷等等,她身后是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大木头箱子,箱子里面的东西就更棒了,蛋糕、桃酥、月饼、萨其马,还有动物饼干。 “我去看我姐,不如说我是去看好吃的东西。 “我没钱买,看看就走。那时候好多小孩儿都是这样的,喜欢跟着家长去副食商店,就是为了看看好吃的。 “他们下班的时候要把糖果和点心都用大白布盖起来。我姐就让我帮她盖。盖到柜台里面的糖果的时候,我就乘她不注意,把一块糖攥在手里,攥得紧紧的。有一阵子,我每天都去接我姐,每天都能拿一块糖。我也帮她盖过点心,可是我不敢拿,因为块儿太大了,我的兜儿太小,怕被发现。 “那么小的一块糖,我舍不得吃,晚上躺在被窝儿里,摸一摸,心里就特高兴。 “事情败露是因为我妹。我妹比我小两岁,她是我们家惟一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后来我用我挣来的钱送她去了德国,现在她住在柏林,已经是博士后了。 “我妹比我小,小孩儿都嘴馋。好像是跟她一起玩儿的一个小女孩儿吃一块水果糖,被她看见了,她回家跟我妈说她也想吃糖。我妈说家里吃饭还困难呢,哪儿来的钱给她买糖吃,她就生气不吃饭了,说把省下来的饭钱买糖吃。我妹特倔,到现在也是。我妈气得够呛,正在和面的手从面盆里抽出来就给了我妹一巴掌。我妹哭着跑到门外。 “那天,我又去接我姐下班,他们正好开会。我姐的同事跟我都混熟了,就让我去帮他们把糖果和点心都盖上,这样,开完会就能下班。 “我当时觉得真是天助我也。我一边一个盘子、一个盘子地盖过去,一边选择着那些现在白给我都不吃的奶糖。我没敢多拿,一样拿了一块,大概有4、5块吧。 “没想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吃了一块。 “我妹给吓哭了,说是哥哥给的糖。 “我说了。我大姐就哭起来。说如果被人发现了,她可怎么做人啊。 又是打火机的声音,连续响了两下。于涛停顿了一会儿。 房间里静极了,我能听到他吐出烟雾的时候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声。 “我再也没去过我姐上班的那个商店,我觉得丢人。 “等等,于涛,等等。录音带要翻面了。”我实在不忍心打断他。而且我发现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深深地陷入了于涛的故事,深深地陷入了这样一种夜深人静时候的倾听。 我飞快地给录音带翻面,以至于差点把电话机碰到地上。 我爱听于涛讲故事,但是同时我心底也自始至终徘徊着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些?为什么要给我——这样一个他根本就不了解、两天以前还完全不认识的人——这么细致地讲述他自己的经历?为什么? “你累了吗?”这个声音在夜晚透出格外的关切。 “林玲?” “我在。” “你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 “我喜欢邓丽君。” “是吗?我也喜欢她。人家说我们这代人是听着邓丽君走进改革开放的……你喜欢哪首歌?” “《再见,我的爱人》。” “我爸和我妈离婚之前,我妈开始听这首歌,当时我觉得很好听,也跟着听。可能我妈骨子里还是很在乎我爸吧,我爸搬家那天,她也听这个,一边听一边烧照片。 后来我和我们班那个男生吹了之后,跟朋友去酒吧,正好听见酒吧里放这首歌,我就跟着唱起来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 “是这样。我听这歌可早了,差不多有10年了。10年前,你还是个初中生呢。” “你困了吗?” “还想听吗?” “你还想讲吗?” “你想听,我就讲。” “想听。” “可是上了小学之后,我还是又偷过一次东西。是为了一个女孩子,我想给她买一条红绸带……” 于涛的声音突然微弱了起来,伴随着“嘀、嘀”的鸣叫声;“于涛!怎么了?” 手机?他是用手机跟我聊了这么长时间? “在你家楼下……” 电话彻底断了。一阵忙音尖锐地响彻我的小客厅。 我极力向他招手,告诉他等我,我要下楼找他。他用力地摆手想阻止我。 我的动作还是太慢了。冲出单元门的时候,于涛的车正在拐过弯路。 我站的地方似乎正是他站过的地方,地上有一小片显然是用脚踩灭的烟头。
“林玲?” “我在。” 是他吗?恍恍惚惚的。 我把录音带倒到头,开始一句话、一句话地整理。 “昨天晚上给你打了有100遍电话,永远是占线。”你跟谁聊?那么没结没完的……“我妈一边用一块小花手绢扇风一边在门背后的鞋架上找拖鞋。 “我的拖鞋呢?” “扔了。”我迷迷糊糊地站在一旁。 从我妈站的地方看进去,客厅的小餐桌上堆着来不及扔掉的剩菜剩饭。 “扔了?”我妈穿了一件绿色真丝衬衫,弯腰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般湿了一小片。看来天气很热。 “我告诉你,林玲,这可是我的家,你不能为所欲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当什么记者,你又没那个本事。你爸为了给你联系工作没少托人,好不容易进了机关,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可没说你什么。在家就在家吧,反正我和你爸也不指着你。结果你还是不务正业,整宿地打电话,谁像你似的?……“从进门找不到鞋再到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不到三分钟,我妈的话多到让人没法打断。 “他在这儿吃了点儿饭就到店里去了。” 我妈说的大姐是我继父的大女儿。我继父有两个女儿,都在美国定居了。我妈和继父结婚之前,我曾经见过老大,挺精明的一个人,据说年龄跟我妈差不多大。我继父比我妈大20岁。那天是我妈带着我到继父家去吃饭,我们在厨房里做晚饭的时候,她回来了。好像也是来北京出差,为了一个什么项目和我继父主持的科研所合作。她不住在家里。看到我妈和我,只是淡然地点头。 我妈讨好似的给我介绍:“玲玲,这是你大姐。” 晚饭以后,这个大姐详细地问了我妈的工作情况。 我妈一直送她到门外,嘴里不停地唠叨着:“有空儿回家来呀……” 那是我惟一的一次到继父家。 应该是秋天吧,晚风已经有些凉意,因为我至今记得我的眼泪流到下巴的时候就已经是冰凉的了。 我觉得我妈真可怜,她就像电影里演的那些应征的保姆在试用期之内生怕得罪了自己的主人一样。 在我真正见到这一幕之前,我妈说我继父是爱她的,因为她比他年轻。她甚至曾经照着我们家厕所里的一面小镜子说:“玲玲,妈妈现在还挺好看,是吧?” 妈妈是挺好看的,可是妈妈的好看和妈妈告诉我的爱惜没有给我带来自豪感,相反,面对继父家那个大姐的时候我有了一种被深刻刺痛的感觉,我觉得我们母女一起受到了侮辱。我想到了《雷雨》里面的四凤,她是那么自卑、那么怯生生地说:“我是一个下人的女儿……” 我妈的命运就是在这一天之后发生了变化,从她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工作的工厂办公室调进了我继父工作的科研所,然后退了休,成为一个专职的家庭妇女。 可是再婚之后的我妈仍然是那么开心地告诉我“你爸”、“你大姐”如何如何,好像我们已经俨然一个其乐融融的幸福大家庭。哪儿跟哪儿啊。 我在餐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因为天气炎热而起的红色从我妈脸上渐渐褪去。她真的还很好看,甚至气质都跟没有和我爸离婚的时候有所不同。那时候她梳着永远不变、好像也永远一个长度的马尾巴,一脸苦大愁深的表情。现在的她衣着讲究、发型时髦,举手投足之间竟然有了几分夫人的风度呢。 可是,我是她女儿,我们身上有着别人不可能有的血缘关系。我不能忘记那惟—一次晚餐,不能忘记那个晚上我流下的冰凉的眼泪。我相信,在我妈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也隐藏着跟我一样的东西。 这样想着,我心里掠过一丝疼痛 “当然啦。”我妈站起身往外走,“你看看你把这房子住的,跟猪圈也差不多。” 一边擦桌子,我妈一边就又开始咦叨:“跟你说过多少回了,那个刘超呀,跟你不合适。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追怀,早我就知道。可是他那个家庭配不上你。一个工人家庭,你说能给你们什么?不错,他是有个店,可是你说他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你总不能找一个做小买卖的过一辈子吧?我告诉你,女人呀,到了最后还是得靠男人……"我妈这些话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了。 “你没有,他有。他就是想感动你,让你走够了,回过头来还是得跟他。我是过来人,我什么看不明白?” 我妈已经擦到了低柜。擦到了我们那张惟一的全家福。 “你怎么还摆着这个?你怕我忘不了,是吧?” 那里面有我生命的出处,不管我的父母如今都已经成了什么样子,那仍然是我心目中的一个惟一曾经属于我的家庭。 我妈不会理解这些的。我也无须给她解释。 我是在那一天回到家里,才把这张照片放进镜框摆在低柜上的。因为我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爸爸了。 最后一次见到我爸,是在大学开学的第一天。他给我送来了3000块钱。他是在当天中午赶到学校的,说他和我继母马上就要离开北京到海南去工作了,这是他的私房钱,我继母不知道。 我和我爸在学校大门外的一家小饭馆吃饭,我爸拿着菜单点了最贵的菜。 菜太多了,我们吃不完。我爸要了好多餐盒,给我打包,说让我晚上当晚饭吃。 走的时候,我爸把两袋子几乎没怎么吃的荣和一个装着3000块钱的信封交到我手上,说:“玲玲,你先走,爸爸看着你进学校。” 我爸突然哭了,说:“玲玲,是爸爸对不起你……” “玲玲。”我妈在厨房叫我,“要不你今天跟我回去吧。你大姐他们到底办法多,让他们帮你再找个工作,老这么在家也不是个事儿……” “不用,我这样挺好。养活自己没问题。”我靠在厨房门边上,看着我妈的手。 “电话!”我妈叫起来。 是电话。 “我妈在呢。”我一边拿着无绳电话机走到窗户边上一边小声对于涛说。 “我在楼下。” “我看见了。” 他对我招手。 “他是开车来的,车还不错呢……这个人是干什么的?你怎么认识他的?”我妈研究着、追问着。 我咬了咬牙:“于涛,你上楼来吧。我妈在,没事儿。 “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吧。”我把电话扔在床上。 “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关心你。昨天晚上就是跟他打电话吧?还说是采访,你能骗得了我?我是你妈!” “不用不用。快进来吧。”我妈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快进来,凉快凉快。” “我退休了。她爸忙,需要人照顾,我就不工作了。” 我妈踌躇满志的样子简直让我无地自容,“你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是不是脸红了?第一次听见我妈当着外人这么说我的好话,不知道她是临时编了一个热心读者的故事还是确有其事。 “她?瞎胡闹吧。她才24岁,哪儿有那么多可写的?” 我妈开始替我做介绍了。 “年轻有为。”于涛正正经经地点头。 “我好像听玲玲说起过你呢,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吧?”我妈不动声色地挖掘她想知道的一切。 于涛欠了欠身:“不是,您肯定是记混了。我是接受林玲采访的,比她大得多。”他顺手把沙发右边电话机旁的名片拿起来,递给我妈,“这不是我的名片吗?” 我已经忍无可忍:“妈,你不是要回家做饭吗?要不,老头儿该饿着了。” 我妈也自觉失口,马上转移话题:“是啊是啊,她爸还等着我做饭呢,今儿个她大姐刚从美国回来,要回家吃饭呢。” 于涛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阿姨要走?不跟我们一起吃饭?” “林玲,反正咱们也得出去,先送阿姨回去,咱俩再找饭吃。” 我妈虚情假意地客套着:“不用啦,我打车,也快。 我看看于涛,他的目光正落在我在此之前才重新摆好的小镜框上。 我转身走进卧室。眼睛里瞬间充满了眼泪。 还是那套布衣,我把头发随便编成一条辫子,在嘴唇上涂了一点口红。 我妈满怀兴奋地上了于涛的车,我自然地坐在后座上。 我妈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好啊。有机会让玲玲领你来家里坐坐。” 我妈脚步轻快地走了。 于涛轻轻碰碰我的胳膊,我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立即闪开。 “走吧。你想吃什么?” 一只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我知道。什么也别说。咱们去吃饭。” 还是坐在后座上,我的眼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滚滚而下。 是邓丽君。《再见,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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