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军:知青配偶:老四
王海军,中央文革王力长女,1968年到内蒙武川县插队10年,1978年考入内蒙师大中文系,1990年回京。
郭四旺,人称老四。老四是个羊倌,40上下了还没娶过媳妇,和老母亲一起生活。听说从外公社调来一个女知青,住在老四家,村里人纷纷跑来看热闹。这女娃长得端端正正,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很老实。只见她任这么多人指点、议论,泰然自若,旁若无人。又让人觉得,这个女娃不寻常。
好事的人们很快就打听出事情的端倪。原来,这女知青叫杨联敏,外号咩咩。她在别的公社时,已经和一个农村青年结了婚。县里得知一个女知青和一个地主子弟结了婚,觉得不合适,三番五次派人到村里,逼得咩咩离了婚。这其中,咩咩遭了多么大的精神折磨和感情痛苦,她不说,也就无法考究了。离婚後,同情男方的人鄙视她;主张她离婚的人也不待见她。她自己也觉得无颜见村里乡亲,更无法坦然地回知青点。所以,县里把她调到我们公社。老四家是得愣愣的贫农,家中没有适龄的男青年(老四的年龄和咩咩的父亲差不多大)。老四有一个老母亲,咩咩和老娘娘住,再合适不过了。县里觉得是把咩咩放进了保险箱。
谁知,过了些时候,竟爆出了惊动全县的大新闻。老四和咩咩到公社去登记结婚了!这下可像是塌了天,公社不给登记,县里不批准他们结婚,原公社和现在公社的知青都不赞同他们的婚姻。咩咩的哥哥也从北京赶来,转达了父母及全家的意见,坚决反对咩咩嫁给一个跟她爸爸差不多大的农民。这时的咩咩已完全不像上次那样惊慌无助,任人摆布了。面对无数的劝说、警告,咩咩一声不吭,只有一句话:要和老四结婚!上级无技可施,就按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逼婚、诱婚的罪名,把老四关进了公社“学习班”。咩咩不哭不闹,仍旧一声不吭,只是每天去给老四送饭。眼看要拉老四去批斗、游街了,咩咩宣称:已经怀了老四的孩子,现在不让结婚,以後抱着孩子去结!最终,老四和咩咩结了婚。
回京後,我们一伙人来到咩咩家。咩咩和老四高兴、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也是一间小平房,三分之二的地方,搭成像农村大炕一样的床。一家6口人就挤在这里。老四的笑脸,咩咩的平静,挡住了我们像探究珍稀野生动物一般好奇的探询。只知道,咩咩在回京时,办的是假接收,回来後无处上班,找了个临时的工作。老四也在打零工,维持着一家六口人的生计。後来又打探到,咩咩家的户口本上,老四是她的公公。想来也是先办丧偶,咩咩和孩子回来後,再以老公公无人赡养为由,办回了老四的户口。管他户口本上写丈夫还是写公公,老四户口回来就得。
後来,街道给这些丢了公职的知青都办了退休,拿北京市最低工资,还有了社保。两人再做点临时工,日子就宽松了许多。日子渐渐好过了,老四却日渐衰老了。嘴扁了下去,背驼了起来。加上跟不上时代的打扮,活脱脱一个耄耋老农。再後来,老四患病不幸辞世,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吧。
老四去了,却留下了太多的谜。如今,老夫少妻并不罕见,大多是女方贪图男方钱财房产。有言道:“嫁老的,吃好的,老的死了嫁小的。”可老四又老又穷,相貌平平,咩咩一无可图,却至今也没有再嫁。人们不能不奇,这郭老四何德何能,赚得咩咩不理睬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不惧怕穷乡僻壤的困苦艰辛,对他老四死心塌地终身不渝?这老羊倌对他的咩咩唱了许多情歌、爬山调?这老光棍有独到的方法讨小女子的欢心?老四妈给咩咩做了许多好吃的?……?或许咩咩有一种逆反心理:我找个男人二十多岁,你们说他成分不好,逼我离婚。这回我找个贫农,看你又会说什么?又或许上次离婚後,谁也没有真正关心过咩咩的疾苦,只有老四是咩咩患难时的唯一?……?……?谜,还是谜,太多的谜。咩咩不说,谁也走不进她心里。
前几天,武川老家来人,谈到:当年逼迫咩咩离婚的县里的干部××说:“这辈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逼咩咩离婚,害了她一辈子。”他总说:“我是做错了吧?”可咩咩嘴里,却从来没吐过半个“悔”字,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谁。她只是我行我素,平静淡定地操持着她的小光景。真可谓: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现在,三个女儿都已成家了,都有了房子,最小的儿子上了大学。老四若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