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丽敏:我与忘年交正子女士的赴沪之约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1年03月06日05:29:02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毛丽敏:我与忘年交正子女士的赴沪之约
正子样(以下敬称略)是一位日本妇人,因其名字的日语发音,与日本当时尚为皇太子妃的雅子相同,以至于我初闻该名时,误以为友人在谈论后者。 正子是出生在青岛的日本人 正子1938年8月出生于中国青岛,曾在当地上过一年小学,当时周围邻居都是日本人,就读的也是日本小学,完全不谙中文,日常接触最多的中国人,可能要属其父母专门替她雇用的人力车夫,负责学校至住所间的接送。直至1945年正子7岁时随父母回日本,继续日本的小学校,那时日本社会的学生,大多穿一种草鞋,正子只能裹挟一双布鞋,行至学校附近,替换下脚蹬的皮鞋,因有些调皮的男生会将富家女生的皮鞋扔进河里。 除了原有的优越家境,正子自身一直颇努力,学生时代成绩名列前茅,18岁即考取驾照,平时练车场地就在其父开设的工场内,迄今已拥有65年驾龄的钻石级别。大学毕业,正子曾在一家公司任职正社员,嫁人育儿后,一直从事日本古琴、三弦的家教工作,学员的年龄跨度从三、五岁幼童至八十岁以上老人不等,每人的学习时间为每周一次、每次一小时,学员多的时候,每日十名以上,从晨八点持续到晚九点。 根据学员的各自程度,如果练习的曲目相同,可以二、三人一组教学,而大多数情况下,只能是一对一的模式。每当前一个学员课程结束、后一位尚未赶到时,正子即用空档陪其长女幼子玩。由于是“年中无休”,那段时期她家中请了一个帮佣,每天上午按照正子列出的清单购物、然后负责制作,遇到法定假日,其先生则领着孩子去附近公园等处、饭点折回。那阵正子的家教收入远高于其先生的会社给料,其儿女从幼儿园起,均上私立学校。
正子往返于日本上海之间 正子的居所为日本旧时期一种长条形“平房”,据说那才属真正的土豪,占地面积大,庭院中可以停放十数辆车。过去暑期,正子曾同时招收三十多名学生学员在其家合宿。那是六十年前其父母赠予的婚房,当然在以后的日子中,也是需要不断定期投入资金改良的,就如前几年,正子请专门的工程队入驻,将庭院的地面重新浇制混凝土——其孙女订婚,以此面貌迎接男方家长的婚前拜访。 六十岁之后,正子开始随其老先生往返于日本、上海之间,先生从事贸易,她到上海师范大学学习中文、去上海音乐学院请教二胡,学校放假时,与其他国家一些留学生结伴去莫斯科、汉城(后改为首尔)、英国等地旅游,仅夏威夷至少去过六次以上。她也曾跑遍了东西南北大半个中国,到内蒙古,除了领略广袤的大草原,更是带回最具民族特色的马头琴。对于沪上乃至全国名校交大,她曾望文生义地解读成日本的自动车学校(学驾驶的)。直至2006年,因正子老先生的身体状况,夫妇两人不得不返回日本,也正是从那年起,她向友人提议,希望跟我学汉语,致使我与她的忘年谊持续至今。 当时由于其先生的病症,食物结构、营养均衡等需要严格控制,她每天清晨四点半就得起床,早餐制作至少两小时左右,接着房间扫除及衣物洗晒,其先生早晨七时前后起身,两人共进早餐,之后正子去超市,返回准备中、晚饭,每日菜肴的量不必多,却要求品种丰富,且一日三餐不能重复。他们那一代的男性,大多极具老式观念,认为在家中就该享用母亲或妻子亲手制作的食物,倘若买现成的,会被认为偷懒,与其那般,还不如自己外出就餐更能随心所欲。幸好正子的先生比较开明、善解人意,正子可以偶尔为之。每日只有晚餐毕,正子才可以坐在电脑前做点自己的事,早则11时半、晚则子夜12时、1点入睡,还说上了年纪,每天四小时左右的睡眠够了,白天要忙于诸类事宜,也根本无暇打瞌睡。坚持了六年,其先生因旧病未愈、新疾滋生肠癌晚期而离世。 正子勤奋学中文轶事 为了重拾与巩固所学的中文,正子驱车前来的次数比以前更加固定、频繁了,每回准备许多不同的学习书籍,有从上海带来的,也有日本出版社的,有时还会一本正经拿出一册上海方言的书,让我教她沪语。有次问我有关“您”的用法,知道那是敬称,若明知对方比她年龄小,应该用“您”还是“你”?我想,那与日本的敬语相似,使用于长辈、上级、顾客、“陌生人”等,除非是特别熟悉的朋友,还是前者比较妥当吧。 她得知我一直在投稿,就说那正是现成的学习中文的材料,当我将一篇有关中日不同风俗习惯的文章给她做解释后,因她有中国生活的经历,也知道我文中描述的事例,理解后,她兴冲冲拿着我的样报,用日语去翻译给她的朋友听,对方一头雾水,问她:“这表明什么意思?” 有时仅仅认识文字还远远不够,更得知晓其背后隐含的文化底蕴。就如正子在上海暂住期间,有次遇见一位年龄相仿的邻居,臂缠黑纱,灰白的头发上别朵小白花,正子见状连比带画称赞那花配该发很合适、美观,中国妇人听后眼泪刷刷流下,弄得正子一脸惊恐,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在国内,如此装束其实早就显示了一种无声的语言,连小孩都明白,或许正子当时只是礼节性地寒暄或恭维,但她确实不知那真实含义。
幼年生活在中国的正子,形成了中华料理的食感,每当她光顾寒舍,我总会特意准备一些中国食品,无论是桂圆、红枣、莲心、绿豆,亦或冰糖炖煨黑、白木耳,乃至我按照自己的食材仿制的八宝粥,均会得到连声称赞,因为那些全是她喜爱、而平时又吃不到的东西,回沪我总会选购一些她嗜好的即食中华糕点。而她有些结交的朋友,从国内到日本工作或旅游,往往会捎带一些冬虫夏草之类的,她也不知如何服用,只能暂且束之高阁。在往返日本、上海期间,正子也一直邀请周围的日本朋友,以至于后来,那些人还会临时打飞的,目的仅为一盘申城的青菜炒香菇。 正子的女儿生有一男二女、儿子育有三女,除了自己的孙辈六人,她仅有一胞弟,而其先生方共有六兄弟,庞大的家族成员三、四代累计上百号人,但她从不让孙辈称呼祖母之类的,她的名字日文为Masako,她要求他们叫“Mako桑“,故我家孩子亦如此跟随。最初家中孩儿一句“您脸上没有皱纹”,顿时让正子乐开了花,无缝隙地衔接“谢谢”。她生性开朗,乐于结识各个年龄段的朋友,即使与孩儿一起,也是全神投入,询问游戏的方法与规则。在她看来,朋友之间只有岁数的不同,不存在辈分的长幼。 以前某次陪其先生去医院就诊,碰到一中国北方地区的留学生,见面打招呼后称她“奶奶”,虽经正子婉言拒收,对方仍进一步强调:她与自家祖母年纪差不多,就这样叫吧。我依稀能感觉到正子叙述该事件时的哭笑不得。在我看来,“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在日本属“自谦语”,只有他们本身可以自称,别人一般不会随意强加,那留学生可能是出于热情与尊重,却忽略了国情的不同与个体的差异。
正子买马头琴买二胡 音乐是无国界的,五线谱可能是世界通用的一种语言符号。正子有从内蒙古运抵上海、再搭机携入日本的马头琴,没想到我首回见到“本物”,是在异国他乡的日本妇人手中。正子打开琴盒介绍:固定在琴上的弦是尼龙的,而拉的弓弦是用马尾巴制成,这在日本买不到,需要专门前往中国配置。当时,日本小学二年级第三学期的国语中,有一篇关于马头琴的课文,那不正是一个展示中国民族乐器的大好时机吗?于是我竭力鼓动正子将琴带到学校,她欣然接受,我将学校的电话号码、担当老师的姓名等告诉正子,让她与校方联系,以便直接确定日期。 事后她说到学校送、取琴两次,均未碰到家中小孩的班主任,而是教职员办公室中其他人员负责接待的,最后,校长还希望她来年能否再把马头琴带到学校,因为新的二年级同学又接上了,如此一来,不是年复一年、永无止境?她说另有三把二胡留在上海,日本税关查得很严,既规定携带数量、又需许可证。于是几年前的暑期,我就力邀正子一同赴上海,得知大阪与上海之间有水路,她想体验一番,就预定了单程的飞机往、游轮复。因她还想增添新的二胡,我自告奋勇充当先行者,因为购物后还得若干个工作日的办理进出口许可证。 抵沪后,我先电话联系了上海民族乐器厂销售部等,最后还是决定前往热闹的南京东路上的民族乐器商店购买,谁知正子提供的价位可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我毫无概念,只能连忙返回家中,与正子国际连线。次日一早再次赶往商店,由于二胡中一部分使用了蛇皮的缘故,需去中华人民共和国濒危物种进出口管理办公室申办证件,地处我从未去过的外高桥保税区,转乘两部长距离的地铁后,搭了一辆私车前往,办完手续,一工作人员说:其实你不用将乐器背来的,只要手持发票即可。那我预先怎么知道,这么远的路,万一白跑一趟,岂不是更耽误时间。 走出那幢大楼,正值盛夏午后,烈日炎炎下,空旷的大道上难觅人影车迹,唯有负重前行,等下回取证,还得重复同样的考验。赶在正子到达前,已将任务完成,届时去浦东机场接机,一周后,同时利用我的名额,将几把二胡带上船、共同返日。 人生观云淡风轻乐观向上 正子乐观外向,在其人生字典中,我找不到“抱怨”两字,她总是那么风轻云淡,花甲之年,申请成为留学生,古稀岁月,依然坚持晨跑、游泳。她视野开阔,可以接受中西文化的熏陶,但始终立足于自己的基点,不至于本末倒置,作为日本人,她吃不惯寿司、生食品等,但她并不排斥,每年12月,她得提前准备各种年菜,与中国相似,许多菜名也是根据日语的谐音赋意,每个“大晦日”(12月31日),嫁出的女儿、其唯一胞弟的独生女,皆携家带口聚集她家,儿子原本就同住,其弟夫妇不去凑热闹是不想再增添麻烦,平时每月家族成员外食,也都仰仗一家之财主的她。 正子的健康状况一直令人羡慕:双目既无近视又无老光,满口牙齿无一患蛀,体内骨骼测量比实际年轻二、三十岁,各项指标完好,她自己唯一担心的是将来得“认知症”。数年前,她驾车陪其先生的大嫂外出,眼见那妯娌即将摔倒,正子赶忙上前搀扶,老妪安然无事,正子却腿部骨折,手术植入钛合金。没过多久,被救的那独居老人病故了,倒给正子留下了终生残疾,致使她的车辆上多贴了一枚“身体障碍者”的“勋章”。 自第一次正子前来,每回临走前都会约定好下次见面日期,故这么多年来,其实电话联络并不多,而前一阵,正子却打来电话,说她病了不能来,那旁可能她儿子有事在喊,她说下次再打来,立即挂断,几天过去仍未等到来电,我这儿不明情况也不便打扰,就用手机发信息询问,间隔天数发了两回,得到的两次回复都是空文。
前几日,终于鼓起勇气拨通她家固定电话,原来是腿疾导致目前不能驾驶,终于消除了我之前的困惑。自从上次去上海后,正子一直口口声声称再想前往,当然也希望有我作陪,可纵观2020年初至今,一直被疫情笼罩,回家的道路荆棘密布,我早已成了找不到北的迷路者,加之正子随着时间的年迈及腿病的顽固,我真不知自己纤细的身形能否肩负那重量级的使命? |
|
|
|
实用资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