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恋 - 那个向我奔跑的男孩 |
送交者: 王立峰 2021年03月25日01:27:50 于 [恋恋风尘] 发送悄悄话 |
那年,我十九岁,分到山区林场上班。 上学时,暗恋一个男同学。我悄悄在他书页里夹过一张纸条后,就坚决不再理他。 我开始变得郁郁寡欢,不愿向任何人吐露自己,对那男生更是。 我们坐同桌。他一个善意的眼神或所有关切话语,自那张纸条后都觉是同情。我拒绝同情。断然拒绝再与他交流。情愿独自承受一份炽热与冰冷。 我以为,隐藏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不会受伤害,就觉得自己是有尊严的。 渴望毕业,渴望离开学校。 我理想的爱情:是一眼一瞬间。而在看向他那一眼,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一瞬间,便拒绝再看他。 一天,吉普车拉着主任和我们三个新人去工区巡查采伐进度。进工区,工区主任和一瘦高个子男孩在门口接应我们。 我穿一条发白牛仔裤,一件紫色夹克衫,里面一件白衬衣,留一头短发。我呐呐少言,但似乎并不影响他的注意。 他后来说,他一眼就喜欢我了。就是这一天遇见的瘦高个子男孩。 他穿一件豆绿色短袖,景泰蓝色裤子,白运动鞋。爱笑,笑起来有阳光的味道。 ------ 我们一起去山沟查看采伐情况。 工区编制人员少,一个主任,带三四个工人。这三四个工人每人一个采伐区一个工队,各自跟进。按树种和尺寸管理监督工队采伐,及时上报场部采区伐木量。林场掌握各工区采伐信息做派车单售出木材。那天刚好巡查的是他负责的采区。 他和女同学一见如故,原来他们小时候一个院子住过。听他们聊,他俩同龄。 女同学大我三岁,我们同宿舍,她待我如小妹,特照顾。 我们三个同行,他俩有许多共同话题。我默默跟着,插不上话。 男同学跟俩主任结伴而行。 后来,他有事来林场,都会过来坐坐。我话少,大多是他跟女同学聊。 几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我和俩同学从苗圃地回来,他一个人蹲在林场大门口,见我们,相互招呼过,随我俩来到宿舍。从远远大门口看见他那一眼,感觉他在等我。是的,他在等我。直觉。 一切照旧,可那天以后,我发现他跟女同学聊天时,目光却投在我脸上,笑吟吟的,似乎很开心。 我讨厌多情,特别是自作多情。 但有些事情还是发生了。一次,电话员请假,安排我在电话室值班。他刚好在林场。 林场有接待室,工区员工来办事,就住接待室。接待室极干净,像宾馆。 那天徬晚时分,他来电话室,坐在电话机旁边的沙发上,我坐对面床边。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些什么,他突然拿出一封信,说给我的。他眼皮底下,我打开看,没有表情,内心却波澜起伏。看完,沉默,不知该说什么。拿着信不知如何是好,又慢慢折好往里面装。他好像在等待一个结果,我的反应却让他怒不可遏,似乎他的尊严被严重践踏,一把夺过信,撕得粉碎,扔进火炉。 瞬间脸上又浮出一丝嘲讽般的笑意,说:你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信里说的都是他的忐忑和不安,他的渴盼又怯怯的矛盾心理,还有他和我曾经一样的炽烈与迷恋,这些,我都有感觉。 我太有感觉了。 但是,面对他,我不知道如何反应。 我没想到,顷刻之间,他反应如此强烈。我所有的理解和感动化成比他更大的愤怒,我大声厉呵:你出去,后悔了你出去。我用手指指着他。同时,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 一直没明白,那泪水由何而来。是愤怒?是不舍?还是理解了他愤怒背后同样敏感的心?抑或喜欢了那种被爱的感觉? 他第一次见我发怒,有点呆,蓦然又看见我的泪水,一把拉过我还扬在他眼前的手。 第一次我们那么近那么直接地对视,他低声说:对不起,是我错了,原谅我! 我满眼哀伤,他双眼却异常明亮又带有一丝惊喜,温柔极了。 我的手乖乖被他握了。 他说了很多,眼神专注。我们坐了许久。 我有了第一个在书信说爱我的男朋友。我是喜悦的,我喜欢被爱的感觉。 天意弄人,第二天,接到调令,局里重新分配,我被调到其他场部。 更弄人的是,我和那个曾经的暗恋男生刚好分在一起。 和暗恋,从未开始,就当一切从未发生。我见他,故意爽朗地和他打招呼,有需要帮忙,我大声叫他。我以为,生活已完全改变。 男友第一次来看我,走了二十多里山路,都是羊肠小道。手里,拿着一本集邮册。那是第一次见他时,和同学一起在他宿舍坐,他桌上放着的两本集邮册中的一本。这本装得满满的,都是成套的。顺年延续,装着三四年的全票。还有一本,是一些零碎票,旧票。 我惊喜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的邮册?他诡秘一笑,说:我当然知道,你那天那眼神,放着贼光。 那本邮册就归了我,一直到现在,还躺在我的抽屉里。后来一直有掠夺感,是我掠夺了他最珍爱的东西,而我,没有任何回馈。 我记得,那时,他房间极简陋。旧桌椅,旧床铺,旧蚊帐;火炉,还有几样简单灶具;桌上几本书。这本邮册是他屋子里最夺目的物件。 ------ 他第二次来看我,骑自行车,还走小路。不知他如何在荆棘丛生的小路上骑车,况且,那条路,走很长再翻一道山梁才能下到大道上。 第二年,他专程第三次来看我。是一个深夜。听敲门声,很意外,是他。开门,是他和他朋友。朋友说,快天黑了,他俩才见面,男友要他陪着来见我。从傍晚一直走到半夜两三点钟。 那段时间,我心里正在做着新的选择。 那晚,见面后,没说几句话,我就安排他们住我房间,我找女同事去住。他朋友说:不急着睡,他说要来看你,兴奋得哪里睡得着,走路那速度,一路我跑着追。我说明天来,他等不及,非得拉我半夜陪他走。 他不说话,微笑着看着我,眼睛眯眯的,带着一往的喜悦。喜悦间似乎又有疑惑,想在我脸上看到答案。我目光躲闪,执意迅速离开了。留下走得热乎乎还未凉的他。 有段时间没见他了,他辞了职,去做木材生意。这是我建议过的。 他嗅觉敏锐,反应灵活,适合做生意,窝在山沟觉得可惜。以前见面时我建议过。 我不知道他做这样的选择是否犹豫过?有没有过纠结?他没对我说过,我也不懂得关心别人。 一直,和暗恋相处多少有点尴尬。不说话吧,不合适,又做不到像对其他同事那么随意。他偶尔还会关切一句,又会玩笑掩饰。听别人说场里一个女孩对他有意,我也会玩笑问一句,带点试探,想知道他们关系到底如何,他不答,又都当玩笑而过。有天,他整理资料,要我帮他。 他坐里面靠窗户一张桌前,我坐门口一张桌前。 他有时说话带点玩世不恭,我会装得更不在乎。 一起上班一年多了,对方什么状况心里都明了,我有男朋友。 那时,冬天办公室没有火炉,有工作会拿到房间去做。那天,就在他房间。 ------ 我们一直住隔壁,熟悉又陌生。 录音机在我桌上,音乐一直悠悠飘着,我们各自忙着填报资料。猛然,童安格深情的嗓音在忧伤婉转的音乐中飘向耳膜,灌进心田: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心痛到哪里才是尽头。爱情怎么说才不会错,拥抱到天明算不算多,花瓣雨,像我的情衷。花瓣雨,就像你牵绊着我,失去了爱,只能在风中坠落…… 笔在手下停止,思维飘忽忽,突然特别难过。而这次,心里全是这个坐在我背后不远的男生。曾经多次,晚上早早听不到他的关门声,我会怀疑他去找那个传言中的女子,便会愤恨,会心里诅咒。理智又一次次告诉我,我与他无丝毫关系,我有男朋友! 这天,我终于明晰了,我一直爱着的是谁。在我愣怔间,不知何时,他已走到我身旁,俯下身爬桌子上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我愣看他一眼,那一眼,有我想看到的,是我理想里的一眼一瞬间。原来我们是懂得的,一直是的。 我再也无法假装,无法再与他相安无事下去。站起身,什么都没说,回到我房间。 他跟着过来,要问个究竟。问我有什么话要说,他想知道,让我不要再隐瞒任何。 我依然沉默,不愿暴露自己。 我什么都不能说。 但我心里有了决意,我得结束一段我不用力的爱情。 想了许多。我不能再欺骗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分手,是痛苦的。即使没那么用力爱过。男友第一次告诉我,他没有家,父母离异,他心里,我是他未婚妻,是他的家。他竟哭得像个孩子。 那次,我一直没看他的眼睛,不敢看。 他看向我时,永远带着笑意,眼睛微微眯着,全心全意。这眼神,能融化我。宽容,爱意,喜悦,又那么专情。我有留恋,没勇气看他,怕自己又退回去。 第二天,他朋友早早离开了。我说:我已经不爱你了,没有原因,就是不爱了,我希望忠于爱情。 我这个骗子!会得到惩罚!我诅咒自己。 他问我是否家人反对,他可以去见我父母,他会说服父母。问我是否因为要回家乡,他可以随我一起回,他做生意完全可以让我过得更好。 我保持沉默。留给他一个大大的谜团。 几个月后,收到他一封信,说要去云游了。我没回。 ------ 两年后,我调回家乡,又收到他一封信,问我婚否,我依然没回。 去年,隔了近三十年,在同学处听到他消息,说他那年去了西藏,一呆十一年。之间认识一个女孩,回到女孩家乡哈尔滨安了家。 前年才返回单位。 同学说,他信了佛,已皈依。 他该有皈依的,该有的,那个流浪的孩子。 他可曾知道,我一直心怀愧疚! 多次梦见,他向我奔跑,高扬着手,从那条荆棘丛生的山间小路向我一路奔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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