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骏:读《牛津笔记》忆复旦往事
老朋友新出了一本书《牛津笔记》。去年在上海收到签名本后马上通读了一遍,嗯写得蛮有意思的,本来想写几句读后感捧捧场,一看有好多大佬「倾情推荐」,那就算了,锦上添花是骏骏最不愿意干的事。事过半年风平浪静了,回到日本我再次打开《牛津笔记》,翻阅书里回首八十年代大学生活的片段,情不自禁想起我跟力奋兄在复旦求学时相识相知的往事。
算起来已是四十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计算机科学系本科生的我不务正业地给大学校刊写了一篇千字短文,说的是我班余同学的故事:余同学利用课余时间编写了一本《英语成语大全》。校刊编辑大概生怕我抢了记者的饭碗,介绍我认识了新闻系的张同学,请我们两人合作深入采访借题发挥。结果校刊上发表了2000字的专访,每人得稿费2元。哈哈,我用这笔外快买了一本《辞海・文学分册》保存至今。
后来我把这篇稿子改了一下寄给《青年报》,朱编辑对此题材颇感兴趣,建议改成4000字的纪实报告。我又找到张同学一起合作。这个活很难,说到底余同学的所作所为就是「勤奋」两字,哪有什么故事。一只鸡腿要熬成一锅汤,要加多少水啊。我写了一稿张写了一稿,彼此都不满意。但是从张的草稿里,我体味到新闻系学生的职业嗅觉和文字根底,随便提一句,他的硬笔字很有特色的。
《青年报》最后发了1000字,估计编辑也觉得还是干货比较良心。这时候张同学毕业实习去了《世界经济导报》,每期报纸都给我寄来。喜欢他的特色文字,就顺手剪报保存。去年回上海,还翻出一叠刊有他的文章的剪报。毕业后他留校任教,一直保持通信联系,看着他主编《复旦风》杂志,即便用了笔名,他的文字特征基本上能辨认出来。那年代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话,1988年他去英国留学,就失去了联系。
1995年,我回到原单位办事,恰巧接到他的电话。他短期回国探亲还有拍片任务。于是我赶到他家见了一面,高谈阔论云淡风轻,他走了,又失去了联系。2001年,偶然在网上看到他的署名报道,我给他就职的BBC发了一封邮件找张先生,很快又联系上了。记得当时他用英文跟我交流,片纸只字三言两语,我曾经在一篇短文中感叹「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更没有推心置腹的交流,或许由于时差我们的思维辐射区域已经没有相交部分了」,其实我还有点怀疑他的中文表达能力是不是开始退化。
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2004年,他在伦敦创办「FT中文网」,2010年,杀了一个回马枪,以「FT中文网」总编辑的身份回到大陆(FT是百年老店英国《金融时报》的简称)。我非常欣赏他自成一格的人物专访「与FT共进午餐」系列,最为推崇的是彭定康和陈小鲁那两篇。东洋镜网站盗版过几篇,同学们大开眼界耳目一新,正如网友四海跟帖说的:「怎样专访名人,是门大学问。西方记者写出这样的专访,不奇怪;以中文写作者,大部分专访都像凤凰的鲁豫女士一样,先把自己贬成一根粉丝,事先功课没做好就匆忙上阵,字里行间还要透露一股媚气,所以上面的文章可贵——不仅作者不卑不亢,而且写出了彭的神韵。」平视采访对象,说来简单写起来难度极高,张的「与FT共进午餐」专栏做了极为成功的文字探索。
转眼到了微博微信时代联系就方便了,可是我在东京他在北京,无缘再会。2015年,张主动辞去「FT中文网」总编辑,带着伦敦运回的3吨图书,回到复旦当教授。2017年,上海的申报馆旧址,我们终于又握手了。人生几十年一晃而过,点点滴滴都是回忆。张同学少了头发,多了学问,依然少年心。老朋友间的聊天很随意,谈各自的人生,家庭,海外经历,甚至复旦教授的待遇,众筹申报馆咖啡馆的回报。他十几年来苦心经营的「FT中文网」没有被封算是一个奇迹,我很想确认是否与有关方面有过沟通。申报馆一别又是数年,君子相交淡如朋友圈,相互记得偶尔点个赞算了打了招呼。他在朋友圈里的零星点评,显现出一个新闻从业人员的基本操守,理想主义的旗帜依然在心头飘扬,我们都是八十年代复旦人。
2020疫情大发,张滞留美国期间把2017年在英国访学三个月的经历,用日记体写了一本书,现实与历史穿插,中华和西方融合,这就是我面前的《牛津笔记》。说实话这本书的文学色彩没有达到我的预期值,但是新闻记者的敏感、碎片的拼接、回忆的点缀、文笔的流畅……增强了全书的可读性,话语朴实没有故作华丽而喧宾夺主。有些细节相当有趣,仅举一例。他说,在英国参加过战地记者训练,采访时必须规避风险自我保护,所以养成了一个小习惯,到了咖啡馆或饭店,总要找一个靠墙或角落的位置那样安全。哈哈好像电视剧里地下党接头也是这样的。不多剧透了,对英国那点事儿感兴趣的,可以去买一本看看的。此书毕竟浓缩了作者几十年的所思所想,在当今的出版环境里是一本难得的具有思想深度和国际视野的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