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的日本女孩為何當入殮師

木子浪

某天，救急搬送來的患者坐着輪椅進了診室。醫生看了CT後，說腳踝處骨折，需要手術。女孩子看起來很年輕的樣子，確認了一下年齡，剛剛20歲。醫生問了一下受傷經過，是在騎自行車上班的時候，被大貨車撞到，受傷後救急搬送來院。

醫生：需要入院手術，有沒有家屬啊。

女孩：我老家在岩手，父母都在岩手，我才來東京一年。需要打電話聯系一下。

醫生一聽是岩手的，頓時興奮起來，因為醫生老家也是岩手的。兩個人開始歡快地聊起了岩手的風土人情，患者的緊張情緒也慢慢放鬆下來。

醫生：你的職業是什麼呀。

女孩：納棺師。

醫生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又回問了一次，回答：納棺師。

醫生一邊記錄一邊說：工作很辛苦吧。一邊介助醫生先做了固定，把女孩子推出去，她需要和岩手的父母打電話聯系後才能確定是否入院手術。

過了一些時間，我去確認，她告訴我，媽媽決定開車來接她回岩手，這樣子大家都比較放心。

我又把她推進診室，醫生給他曾經工作過的岩手縣立醫院的大前輩醫生寫了介紹信，把所有影像資料做成了光盤。

女孩因為穿着絲襪，說想把絲襪脫下來，需要重新綁繃帶。把她推到鄰室，我一邊幫她換衣服，綁繃帶，一邊問她，在我的印象中，從事納棺師的工作的人多是高年齡層，你才二十歲，為什麼想要做納棺師這個工作了呢？有什麼契機嗎？女孩兒回答：這個行業，二十歲的女孩子幾乎是沒有的，自己小時候也從未想過要做納棺師，也未對這個工作有過任何的憧憬。

但是311東北大震災中，家庭成員祖父祖母的死，是使她想成為納棺師的起因。祖父祖母在受災幾天后被發現的時候，已經離開人世了，葬禮的時候，因為納棺師們的辛苦和細致的工作，他們都非常干淨整潔，如同安睡了一樣被放入了棺里。讓女孩和家裡其他留下的活着的人，心裡多少得到了安慰，從那時候起，她就有了將來成為一個納棺師的想法。高中畢業後就到東京了。

我問：父母對你的想法支持嗎？

女孩：與其說支持，他們從不干涉我的決定，只是和我說，如果做，就要認認真真地去做。

幫女孩兒綁好繃帶，把她推到收費處。自己回到診室後，也一直是若有所思。想了很多，如果是我的女兒，我會贊同她的決定嗎？以人為本的社會註定會是一個文明的社會，這個包括對活着的人，也包括對死去的人，人性的光輝隨處可見。

我和醫生說，你知道剛才的女孩子為什麼成了一個納棺師嗎？醫生說，其實我有想問的，被其他工作追着，就暫時放下了。

我說，我替你問了。我把女孩子的話告訴了醫生。

醫生一陣沉默後說，嗯，這樣啊，一定是這樣啊。 

他可能又回到那天那個時刻，在岩手的縣立醫院，在巨烈的搖晃中，巨大的津波中，他曾和夥伴們奮斗的日夜。

我一直在現場做着以人為對象的工作，除了身體，我常想了解他們的心理，他們的背景，發掘一些有關人性的問題。而我得出的結論永遠是：對每個生命充滿尊重，敬畏，永遠為生命而熱淚盈眶。

後來的一天，下班30分鍾前，我一邊整理物品一邊和同事聊天，被問到為什麼選擇了護士的工作。我說了兩點。

第一，非常素樸的想法，我做不了太重的體力活。炎天下，寒風中的奔波，我真的吃不了這個苦。

第二，我覺得這個工作非常有意義，非常熱愛它。看到有好轉的患者，被治癒的患者，從心裡為他們開心。看到有無法治癒的患者，也真心想慰籍他們的心靈。

這也因為在日本醫護人員非常受尊敬，醫患關係良好。而且，作為專業性強的工作，女性不大受生育影響。這個非常可貴。

再說一個在心裡留下印象的職場事。某日，救急車搬送來一位三十歲樣子的女性患者，在兩位警察的陪同下，被推進了診室。

她兩足底的皮膚大部分已經剝離，血已經凝固，混沾了一些泥沙等異物。

醫生一點點消毒，沖洗，剝離泥沙等異物後，仔細包紮起來。

患者沒穿鞋襪，光着腳徘徊在公路上，被行人發現，領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交給了警察。

問名字，她只是茫然的樣子，只能說出姓。問她家住在哪裡，也無法回答，只能記起自己從埼玉縣來，一直走了好久。

我心裡隱隱作痛，女孩兒，你的人生發生了什麼，經歷了什麼。以致於記憶模糊，雙腳鮮血淋漓，在天沒亮的街道上又是徘徊了多久。你的心究竟有多絕望，才會連腳底皮肉的痛都已感覺不到？

女人啊，好好珍惜自己，愛自己，如果沒人疼，你一定要擁抱自己，溫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