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簽證小記

王一敏

母親年初因疫情去世，我歸心似箭，想立刻回國送她最後一程，盡最後一份孝心。

恰好這時，兩國的高層們為了國門新冠檢測之事互不妥協，步步升級。一方，停辦了大陸的入境簽證，另一方，屏住呼吸不肯退讓。這讓生息在底層的人們困惑不已，原本地球村的左鄰右舍，轉眼間，生老病死，倫理親情，手足羈絆，統統被活生生地人為切斷！眼前的世界，變得從來沒有過的無情與冷酷！好容易，好不容易，可以有限放行，結果，這邊島國的華人們，急着赴華做經貿的商務者們……便一撥一撥地湧來……

在上海，母親的遺體經過一個月的苦等，終於得以火化。為了讓老人家早日入土為安，我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跑腿和郵件咨詢，終於按使館要求整理好材料，我們兩口子可以前往相關機構正式遞交申請了。

2月14日，情人節，應該是個曖心的日子。

我攙扶着先生，來到島國的中國簽證中心。這里的風景，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 ——一出電梯門，就看見了人的隊列。昏暗的燈光下，人們正安靜地在排隊，很長的隊伍，一圈又一圈地繞着，螺旋狀，塞滿了簽證中心12樓的整個電梯廳和走道，並一直延伸到樓角上的廁所門口。這里原本是一個不太寬敞的空間，現在，人擠人，水泄不通，我們渦在中間，陷阱似的，感到氣悶頭暈。先生大前天剛剛做完一個門診手術，不能久站，但電梯樓道里沒有凳椅，他只能找個角落席地而坐。而周圍的人們只顧低頭刷着各自的手機，偶爾有幾聲嬰兒的哭鬧。

此時，已進入簽證大廳里的人們，正伸長脖子等着送材料，等着拿號，等着叫號……漫長的等待，需要足夠的耐心，足夠的謙卑。窗口裡的人，不能說趾高氣揚，不能說不平易近人，但骨子裡的盛氣是顯然的，敲章放行，居高臨下。這一切我早有耳聞。

花了近一個多小時，在中午11點多的時候，我們終於從電梯樓道挪到了簽證大廳，又挪到了接待窗口。窗口裡，坐着一位架着眼鏡的中年人，小小的眼睛炯炯發亮。他開口便管先生叫老頭：

“老頭，你的戶籍謄本呢？”

“老頭，你過去來簽過證嗎？”

“老頭……”

老頭老頭的，不知是親熱還是粗俗，我先生堆起迎奉的笑容，無奈地接受了這個陌生的稱謂，對於曾經的大學教師、公司高管，眼下的先生只怕面前的小小眼睛不悅，怕節外生枝出妖蛾子。不到10分鍾，小小眼睛就收齊材料，發給我們一張號，說道：“你們等着喊號交材料吧”。

啊，一審通過，我們不禁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還算風順。

然而，當我們從窗口轉過身，發現除了仍在大廳外等侯的排隊族外，大廳里，放眼之處也全是人，象是一個即將開演的小劇場，不僅近百張坐椅早就滿滿噹噹，連坐椅邊的空地也都擠得滿滿噹噹。但人們仍然安靜，不大聲說話，除了看手機，就是不仃地抬頭仰望頭頂上的喊號大屏幕。

我是個耐心點有些偏低的人，在等待了近兩個小時之後，脖頸開始酸脹，於是，忍不住去查證窗口找了個面相和善的女孩兒咨詢，她一看我手裡的號，忙說，“您別乾等了，還是先出去吃個午飯吧，您的號起碼要到下午兩點以後呢。”

於是，勿勿去樓下的快歺店扒了幾口飯，2點前准時趕回大廳。可是，3點過去了，仍沒人叫我們。我又找到了小小眼晴，詢問能不能讓我先生回家？

“那怎麼行？！老頭要刷指紋的。”

那麼，能不能照顧老頭的身體，早點叫號，我開始低三下四懇求。

“那怎麼行？誰不是等幾個小時？”他望着滿大廳的人，揚着頭，彰顯出一種奇怪的職業自滿。

到下午4點的時候，在廁所間，遇到了一位如廁的工作人員，我又忍不住上前打擾：“不好意思，請問怎麼叫號要等那麼長時間？”她面孔平板：“每天都這樣。”“我先生年紀大了，身體不好，能不能照顧一下呢？”“沒辦法。”她回復得很乾脆，讓我不由地狠狠責罵自己：幹嘛自找無趣？活該！

於是，我和先生下定了決心，等！誰也不求，乾等！中國的百姓範式。

傍晚5點以後，外面的天漸漸暗去，從早晨8點45分家中出發開始，已經過了整整8個多小時！終於，黃昏的5點17分，屏幕上叫到了我們的號！

來到查證窗口，接待我們的正好是剛才那個叫我們吃午飯的女孩，這讓我們心情瞬間轉好…… 5點45分，交齊所有申請文件，通過了二審，然後，她微笑着告知我們：“這周，使館審核後的結果，請等着我的通知電話哈……”好溫柔！

出門的時候，發現在大廳門口，還圍着一些人，一位中年女士因為缺了一份舊簽證材料，正在哀求中心工作人員高抬貴手，據說她已經來過三次。也有的人今天沒有通過材料審核，但不甘心就此離去。還有……

我和先生也心累了一天，有點沉重，唉，昔日國門免簽的平安歲月，真不知何時才能重見！